第29章 利亚姆（一）

    

    利亚姆推着装满蔬菜的手推车，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泥泞的路上。刚融雪的天气格外的冷，寒风从他千疮百孔的皮袍子上那数不清的破洞中往身体里钻，而破破烂烂的靴子里早已全湿透了，只是分不清那到底是泥还是水。然而利亚姆并没有觉得难受，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凡妮莎，他的胸中就如同生了一团火，浑身都暖洋洋的。

    从后门进到了吉拉尔老爷的大宅子，来到厨房前的小院子里，胖乎乎的厨子皮埃尔从厨房出来，笑着跟他开玩笑：“勒菲弗尔老爷，今天来得这么早啊，等不及想见我们的凡妮莎小姐了吧？”

    “皮埃尔大叔，您就别取笑我了。”利亚姆略带腼腆地笑着说，“您有这工夫，倒不如麻烦您跟吉拉尔老爷说说好话，您看今天的胡萝卜、卷心菜和芜菁多好，我保证整个阿让特伊镇上再没有人能种出比我家还好的了，所以请他不要把我们的价钱压得那么低吧，都没法活了。”

    “唉，孩子啊，我跟你一样，都是穷苦人家啊，吉拉尔老爷那里，我说不上话的。”皮埃尔摇头叹息，“我试着去帮你求求管家看看吧。唉，可怜的孩子，要是你爹不是那样的话……”

    利亚姆没有回答，从车上搬起重重的一袋土豆，勉强放上了自己瘦弱的肩膀，准备送去厨房。强壮的皮埃尔先生把土豆袋从他手中抢了过去，扔回了车上，说道：“你看，凡妮莎出来了，你去跟她聊聊，一会儿我叫他们来卸。”一边说一边从衣服里摸出一包用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利亚姆，接着说道，“凡妮莎也忙了一早上，什么都没吃，你们俩一会儿分着吃了吧。”

    利亚姆说声谢谢，接了过来。

    皮埃尔先生再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往厨房走去。

    凡妮莎正站在厨房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利亚姆。皮埃尔先生对她说道：“早点回来，要是被管家知道了，到时候又有你受的了。”

    凡妮莎麻利地脱下了围裙，塞到了正走到她面前的皮埃尔先生手中，然后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了亲了一口，说道：“皮埃尔大叔，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皮埃尔先生却没有她那么高兴。他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两个欢天喜地的年轻人，再次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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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亚姆和凡妮莎向外坐在桥的石栏杆上，一边把脚悬在塞纳河的河水上方摇荡，一边分享着皮埃尔先生送赠的，还冒着热气的培根菠菜挞。

    “皮埃尔先生真是好人啊！”利亚姆也由衷地感慨。

    “这年头好人没有用啊。”凡妮莎似乎是有感而发，“你知道吗，就是因为皮埃尔先生老是保护我们这些下人，大家都很爱戴他，所以管家很是看他不顺眼，老是在吉拉尔老爷面前告他的状，所以现在吉拉尔老爷好像也不像从前那么相信他了。”

    “不过皮埃尔先生做的东西这么好吃，我敢说，全阿让特伊，不，全巴黎，全法兰西，没人能做出这么好吃的培根菠菜挞了，所以再怎么样吉拉尔老爷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利亚姆一边咀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

    “你吃过什么好东西呢，就可以评价说全法兰西最好吃了！”凡妮莎说道，“不过我听他们说啊，皮埃尔先生原来是查理十世国王的厨师，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乡下地方来给吉拉尔老爷工作。”

    “如果是真的啊，这就好理解了。”利亚姆说道，“现在的国王怎么可能会善待查理十世手下的人？如果皮埃尔先生不是有一技之长的话，结果不知道会有多惨呢。权力的斗争，王位的争夺，当国王的不一定会有事，但是可怜的是下面被无辜牵连的人……”

    话没说完，凡妮莎温暖的小手掩上了他的嘴巴：“你别胡乱说话了，小心被人听见。”

    利亚姆抓住凡妮莎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放到自己胸前，说道：“怕什么，这里鬼都没一个。”

    “但是我也不喜欢听你说这些事情。”凡妮莎说道，“我们就说说自己的事不好吗？”

    “是我不对，我忘了你不喜欢听这种事。”利亚姆说道，“那就让我们就说我们自己的事好了。凡妮莎小姐，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嫁给我呢？”

    凡妮莎却并没有开心起来，反而换上了更忧伤的神情：“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我亲爱的利亚姆，我随时都愿意嫁给你，但是，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形，我根本就没有办法答应你……”

    利亚姆心想，你看吧，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恨这个动荡不安的社会的原因。路易-菲利浦一世比查理十世又好在哪里？只是让吉拉尔老爷那种人越来越富有，越来越残忍，而我可怜的凡妮莎，我可怜的父亲，还包括我自己，是生活在何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然而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只能把凡妮莎那娇小到弱不禁风的身体紧紧拥在怀里，轻轻地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新年过后，我会去巴黎找事做，等我挣到钱，我就回来娶你。”

    “可是你知道你是不能离开的，你走了你的父亲要怎么办？”凡妮莎也紧紧搂着利亚姆的腰，脸埋在他怀中，轻轻地说。

    利亚姆不再说话，把凡妮莎从怀中推开一点距离，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最后狠狠地吻上了她那娇艳欲滴的红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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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我回来了。”利亚姆走进自家屋子，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到桌上，一边说道，“多亏了皮埃尔先生，今天的菜卖了个好价钱。说到皮埃尔先生，他做的培根菠菜挞特别好吃，我想跟他买两个，但他死活不肯要我的钱，说要送给你吃。爸，你赶紧来尝一尝，真的很好吃。”

    然而没人回答。

    利亚姆心里一惊，走到床边，才发现本来无法下床的父亲现在双目无神地坐在被窝里，表情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