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扭扭捏捏说不出口

    

    夜幕垂降，星光散布于天际之间，那轮圆月犹如一面白玉盘点缀于星野。

    银光泄地，况钟身上所着的盘领右衽青色袍也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银色。

    黄俨从冬暖阁中走了出来，低声道：“况大人，皇上让您进去呢。说话小心着点儿，皇上今天气儿不顺。”

    况钟问了句：“为何？”

    “唉，都怪早上的时候，皇上说了不见任何人。太子和汉王非要去坤宁宫探望皇后娘娘，气得皇上骂了他们一顿，说打扰娘娘休息了。哎哟，我又多嘴了，你赶紧进去吧。”

    “谢过公公。”况钟急忙进入了冬暖阁，纳头便拜，“臣叩见陛下，吾皇圣躬金安。”

    屋内许久没有人说话，况钟一直这么跪着。

    良久之后，朱棣才恹恹地说了一句：“只怕朕，没那么安了。起来吧。”他的语调有气无力，与平日大不相同。

    况钟谢恩后，侧身站在了一旁。

    “说吧，什么事。”

    况钟刚要开口，朱棣又打断了他：“你要是想查贡院的案子那就算了，处处显得你能，置三法司于何地？”

    “臣不敢，臣今日来……”他灵机一动，“是来向陛下贺喜的。”

    “哦？”朱棣双眉一挑，“朕何喜之有啊？”

    “汉王殿下已经向顾侯爷提亲了。”

    “嗯。”朱棣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什么话都没有说。

    “陛下，汉王……”

    “朕已经知道了。”朱棣眉宇间透出了不耐烦，“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况钟不敢答。

    朱棣冷笑数声：“况钟，据朕所知，你可不是那种溜须拍马的臣子呀。什么贺喜，你这是向我告状来了呀！”

    “臣万死。”

    冬暖阁内，那顶铜胎掐丝珐琅勾莲鼎式炉内，正袅袅燃着奇楠香。朱棣起身，慢慢走到了香炉前，负过双手，双目望着窗外的月色，深深叹了一口气：“皇后病了。”

    况钟不敢答话，静静听着。

    “朕询问过太医，说她的病只可静养。想来这么多年，无论朕落魄还是风光，都是皇后在陪着朕。况钟呀，你可曾有过这种体会吗？”

    况钟不解陛下何意，只得答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必得苍天护佑。”

    朱棣却摆了摆手：“当初，朕和你说过，要你站在中间。可知为何？”

    “陛下是要微臣公允公正，做一个正直的臣子。”

    “呵呵，”朱棣苦笑，“当今朝堂之上，正直的臣子还少吗？解缙、杨士奇、杨荣……不是个个如此？正直的臣子，固然少不了。多了，却让朕头疼呀。自古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谁的身边还没有奸臣呢？”

    况钟不言。

    “朕要你站在中间，为的是不让你和其他臣子一样，朕好和你说说话。今日我们不叙君臣之礼，只是说些家常话。你坐吧。”

    “臣不敢。”

    “坐。”朱棣的语气虽然舒缓，却不容拒绝。

    “是。”况钟挨着椅子边坐了下来。

    朱棣却只是很随意地坐在了罗汉榻前的脚搁之上。

    如此一来，皇上反倒比臣子矮了半个身子。

    况钟见状想要起身，却被朱棣的手势阻止了。

    只听朱棣说道：“况钟呀，朕每次看到你，都觉得很羡慕呀，年轻有为。朕时常想，朕若是能年轻二十岁，那该有多好啊。”

    “皇上龙精虎猛，自然有万岁之寿。”

    “呵呵，朕刚说了你不是溜须拍马之辈，你这番话说得便口不对心了。从古至今，连个年过百岁的皇帝都没有，哪有真正的万岁之尊？皇后也是一样，朕真的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对她。况钟呀，你有心爱之人吗？”

    况钟没想到朱棣会突然这么问他，急忙站起来躬身道：“陛下……”

    “朕刚说了，不叙君臣之礼，你坐下说。”朱棣见他重新坐下，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不许说谎。”

    “是，回陛下，况钟尚且年轻，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哈哈，朕现在就能治你个欺君之罪！”朱棣忽而大笑，一根食指晃动着点况钟。

    他又继续说道：“你以为朕在深宫什么都不知道？先是想法子拆了沐昂与顾成之女的婚约，而后一听说汉王提亲，赶紧来找朕了。怎么，想骗我？”

    况钟慌得立马跪倒：“陛下明照万里，臣……臣万死，臣知罪了。”

    朱棣挥了挥手：“怎么又跪下了，快起来。顾诗筠一来应天，就住进了你的家里，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跟朕说句交心的话，是不是喜欢她？”

    况钟第一次被人逼问这样的问题，谁能想到是当今的皇上？他一张脸臊红，只觉得面皮滚烫，半晌才低着头说道：“与……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倒是……倒是……心情大畅，遇到什么案子的疑点也能马上解开。”

    朱棣点点头：“这就是了。想当初，太祖皇帝为朕指婚，我还一百个不愿意呢。朕是个武夫，皇后那时候是出了名的女诸生，饱读诗书，但是性格沉静。我是一点儿都不喜欢呀。可是太祖皇帝发了话，我能说什么呢？结果，硬着头皮娶进了门。”

    说到最后，皇上竟然笑了。

    况钟也跟着笑道：“陛下与皇后娘娘乃是天作之合，最合适不过了。”

    “是呀，”朱棣点了两下头，“这些年，若不是有她在身边，朕早就撑不住了。况钟，你可知朕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家事吗？”

    况钟不敢答。

    “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当为果断。喜欢就是喜欢，何必跟姑娘家似的，扭扭捏捏说不出口呢？”

    况钟急忙道：“多谢陛下，臣受教了。”

    “汉王的婚事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你要是真的喜欢顾成的女儿，朕也不会让朕的儿子做出横刀夺爱的事来。”朱棣起身。

    而正在此时，忽然黄俨在门外请示：“启奏陛下，汝阳公主求见。”

    “让她进来吧。”

    朱棣话音刚落，便见一名女子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但见此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柳眉凤目，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周身清新脱俗，宛若一座玉雕的美人儿一般。

    她一进来后，便扑向了朱棣，挽住了他的胳膊：“四哥。”

    朱棣苦笑：“你呀，又没大没小了，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少女却说道：“你呀，当哥哥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人家。我好不容易找来了一位名医，要替皇嫂治病，一见面却被你骂。”她撅起了小嘴，颇为委屈。

    朱棣对况钟说道：“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况钟刚要转身离开，却不料少女娇叱一声：“站住！”

    况钟知道这位便是汝阳公主，便站定脚步下拜道：“臣，拜见公主殿下。”

    汝阳公主轻轻走来，说道：“抬起头来。”

    况钟见朱棣没有说话，他只好抬起了头，只是眼睑低垂，不敢与面前这位公主对视。

    汝阳公主见到他这张脸，竟然暗暗讶异，她随后问道：“你是何人？”

    “臣，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况钟，见过殿下。”

    “你便是况钟？”汝阳似乎吃了一惊，她回身向自己的皇兄确认，“他就是况钟？”

    朱棣不置可否，挥了挥手，让况钟离开了。

    况钟走出了乾清宫，内心纳罕：“我现在这么有名了吗，什么叫我便是况钟呀？”他连连摇头，一人走在了空旷的广场之中。偶尔遇到几队巡逻的士兵也只是打个招呼。

    况钟走了一路，内心不断思忖着朱棣对他所说的话：喜欢就是喜欢，何必说不出口呢？

    似乎是受到了皇上的鼓励，况钟心底升起了一股豪气：就是嘛，我回去直接与她说了，又能如何？总不至于要杀了我！

    况钟打定了主意，大踏步朝宫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