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割袍断义

    

    朱高煦今日头戴金质小冠，身着一件月白色的四团龙云锦圆领袍，腰间系着汉白玉二十銙革带，足下一双皂靴。身后的纪纲则身着三品常服，亦步亦趋地跟在汉王身后。

    二人一进来，考场诸人全部跪拜：“恭迎汉王殿下，汉王殿下万福金安。”

    朱高煦脸上不见了往日的戾气，哈哈大笑：“好，好，都起来吧。”他随后扭头对纪纲说道：“如今我大明朝真的是人才济济呀。”

    纪纲抱拳拱手，弯腰笑道：“此皆汉王福威所致。”

    朱高煦摸着自己的胡须，笑得无比得意。

    二人正往前走着，突然，白慕廷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学生白慕廷，叩见汉王千岁，叩见纪大人。”

    突然见一个穷酸腐儒冲了上来，朱高煦猝然一愣：“尔是何人？”

    “王爷。”纪纲以手挡住了嘴巴，悄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朱高煦听后，皱着浓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况钟站在一旁，猜想不知道纪纲说了一些什么话。

    朱高煦笑呵呵地对白慕廷道：“既然也是个读书人，那就留下来参加此次科考吧。提前说一声，本王绝不姑息养奸，若是敢途中作弊或是有其他不轨行为，本王定然要重重责罚。”

    白慕廷大喜，连忙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直磕得额头淤青：“学生谢过汉王千岁！”

    “殿下！”况钟突然站出了一步。

    “哦，这不是纪大人吗？看来父皇让你当这个差，你做得不错呀。”

    “汉王殿下容禀，白慕廷只是一个秀才出身，按例要先参加过乡试取得举人身份，方可参加此次科考。”

    朱高煦听到这话，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嘴里嘟囔着：“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麻烦，本王说了他可以考了。”

    有几位考官恭敬说道：“是是是，既然有殿下的王令，自然是可以考的。况大人呀，马上就要开考了，请您入列吧。”

    谁知，况钟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国家法度不可废，一旦开此先河，只怕有诸多学子不服。望汉王殿下收回成命！”

    朱高煦顿觉脸上挂不住了，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好一个国家法度呀。况钟，你也不是考来的官呀，还不是我父皇一句话。他能保你做官，难道本王保不了一个考生吗？”

    纪纲也笑了：“况大人呀，未免太过认真了。你既非科甲正途出身，又非朝中要员。皇上还不是一样让你来做主考官了？有汉王殿下作保，难道你还信不过吗？”

    孰料，他话音刚落，便见解缙走了出来：“汉王殿下，况钟之言有理。事关国家选材大计，是以不得不谨慎对待。纵然这位白慕廷有经天纬地之才，既然入得贡院，便要依照这里的规矩才好。”

    纪纲的眼神中露出了杀气。

    朱高煦看看这二人，冷冷一笑，他对纪纲说道：“还是纪大人你说得对呀，这些江西佬儿是要故意让本王难堪呀！”

    解况二人连忙拜倒：“臣，不敢。”

    “不敢？本王不过是保一个书生而已，其余的六位大人都没说什么，你们俩倒先跳了出来。呵呵，这还不是让本王难堪吗？听着，今天这个白……叫白什么的，本王保定了！你们俩若是不服，干脆就滚出贡院！我让我父皇令择主考官就是了。”

    况钟不服，仍旧要理论。可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许多人的话：姚广孝、顾诗筠、甚至是当今的皇帝朱棣……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

    解缙却高声说道：“汉王不公！”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朱高煦陡然变色，纪纲更是指着他的鼻子：“解缙，你大胆！”

    况钟见状，生怕解缙惹来祸端，急忙笑着劝道：“解大人，未免太过了。既然有汉王殿下的命令，你我遵照也就是了。”说罢，况钟从地上爬起来，搀扶起了解缙，而后又扶起了白慕廷：“老白，恭喜恭喜呀，赶紧入闱吧。”

    白慕廷见况钟终于不再与自己为难了，便也笑了：“有劳况大人了。”

    “诶，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刘大人，辛苦你了，带白公子入闱。”

    既然是汉王的人，刘清自然不敢怠慢了，他恭敬行礼：“白举人，请。”

    白慕廷双手背过身后，神采飞扬，笑着的嘴巴几乎要咧到了耳根。

    解缙仍旧要开口劝阻：“况钟，枉我看错了你，你……”

    况钟却拉住了他的手，稍微用力晃了晃：“解大人呀，时辰不可耽搁了，还请速速主持科考才是。”

    解缙怔然。

    朱高煦看到况钟如此，反倒笑了：“行啊，况钟，你总算是涨了点儿记性。记住吧，在这大明朝，跟本王对着干，可没有你的好下场！”他的这番话表面上是对况钟说的，实则一双阴鸷的眼睛移向了解缙。

    “是，汉王殿下教训的是，臣当谨记！”

    “这里也枯燥得紧，本王就先走了。各位大人，务求公允公正。”

    “臣等恭送汉王。”

    原来，朱高煦与纪纲突然到此，就是为了白慕廷一事来的。况钟的心头恍然间浮现出了袁珮恩的身影，她当初对况钟说过，白慕廷此人不可信。况钟回头望了望已经入闱的方向，竟隐隐也有了这种感觉。

    但他很快自我安抚道：不会的，老白这个人饱读诗书，即便是今日做出这等事情，也必然是被纪纲挑唆的。我认识他十几年了，他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况钟，你安敢如此？！”解缙跳着脚怒骂，“我解缙瞎了眼，竟将你引为知己。祸乱朝纲，违背律法，皆由你辈始！”

    况钟心知，虽然自己与解缙是主考，但除却他们二人外，其余六位考官皆是汉王与纪纲的心腹。他急忙拉住了解缙，笑呵呵地说道：“解大人言重啦，好汉不吃眼前亏呀。何况时辰就要到了，为了一人耽误时辰也不值当。走走走，下官陪大人去那边看看。”

    说罢，也顾不得解缙挣扎，将他拉到了旁边僻静之处。

    况钟这才低声说道：“解大人呀，下官为人如何，难道您还不知晓吗？”

    解缙冷眼看着他，轻笑一声：“呵，本官现在知晓了。你不过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小人！那白慕廷只是一个秀才的功名，你据理力争，本官尚且高看你三分。没想到汉王一来，你便倒向了他。况钟呀况钟，你就是一个十足的小人！”

    况钟苦着脸：“大人，你我是同乡啊，我况钟为官不过短短两个月，为任期间可曾做过半点儿对不起朝廷的事？汉王势大，非我等可以与之抗衡呀。若是惹他动怒，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何况白慕廷入闱参考，未必就能高中。又何必争一时长短？”

    “一派胡言！一个秀才入得这贡院，自他踏入门中那一刻起，便已是践踏了大明律法。都说你精通推勾狱讼，一部《大明律》倒背如流。如今看来，这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

    相识以来，解缙还是第一次对况钟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况钟尚在愣神之际，解缙突然撩起下摆，“嗤——啦”一声撕下来了一大块，丢在了地上：“竖子不足与谋。今日，我解缙便与你况钟割袍断义！”一片红色云鹤纹布料被高高扬起，而后又轻飘飘地落在了两人之间。

    解缙怒容满面，拂袖而去。

    况钟怔怔地站在了原地。当朝所敬佩者，只有三人：朱棣、姚广孝、解缙。可如今，自己佩服的同乡却对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老白呀老白，你何苦要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