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这人，朕不会用

    

    此言一出，黄四爷与老僧同时大惊。

    黄四爷脸色微变，继而笑了一声：“况钟，你认错人了吧？胡言乱语，若是真的被当今的皇上听到了，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回陛下，草民绝不会认错。”

    黄四爷沉默了，他的确便是当今的圣上朱棣。只是碍于不便暴露身份，私服出宫，前来鸡鸣寺查明案情进展。孰料甫一见面，便被看似少不更事的况钟识破。

    朱棣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后又走了回来重新坐下，老僧将门关好。

    朱棣气色不善，脸上犹如罩了一层冰霜：“你是如何识破朕的身份的？”竟而不再隐瞒。

    况钟拜道：“老师父就连菩萨也不放在眼里，却偏偏对您礼敬有加，此一也；陛下您托名黄四爷，其实指的乃是皇家，四乃指的是您是太祖皇帝的皇四子，此二也；草民即将点破凶手，您却让我明日再说，乃是有意在法王面前扬我大明国威，此三也……第……第四……第四……”

    况钟竟然不敢往下说了，语调颤抖，皆因他想起来了一件往事。

    朱棣冷笑道：“第四是什么？”

    况钟一咬牙：“草民……曾在梦中梦见过陛下。”

    “哦？”朱棣转怒为笑，“如此说来，朕与你梦中长得一样了？”

    况钟道：“正是。”

    “呵呵，况钟，你倒是很聪明呀。”朱棣先是一句夸张，忽而笑容倏失，怒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朕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了！”

    况钟吓得伏低身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棣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老僧急忙跟了出去。

    等二人都走出了好一会儿去，况钟才渐渐抬起了头。他只觉得周身的衣衫都湿透了，原来天子之威，真的令人如此生畏。他圆瞪二目，呼呼直喘粗气，瘫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了。

    鸡鸣寺山门外，朱棣走在前面，老僧走在了他的侧后方，相隔二尺有余。黄俨跟随在一旁，此外还有四人牵着马随着他们的步伐慢慢跟着。

    “少师。”

    “臣在。”

    “这个况钟，你如何看？”

    老僧思索片刻：“为人甚是聪明，老臣也不曾想到他这么快便查明了案子。只是老臣与他交谈之中，此人对官场颇为痛恨，言志绝不出仕。”

    “呵呵，朕不相信，这天底下又不愿意做官的人。不过，这人，朕不会用。”

    “陛下，恕老臣直言。况钟有经天纬地之才，为何不用呢？”

    朱棣道：“朕登临大宝，天下根基未稳。比起况钟这样的维稳之臣，我该重用纪纲、陈瑛等酷吏，非严刑峻法不足以威慑建文旧臣。他们一日思念旧主，我便一日寝食难安。所以，况钟，是我留给后人的财富，少师可明白？”

    老僧恍然大悟：“陛下高见，您指的是太子殿下。”

    朱棣点了点头：“自古，圣意难猜，朕却愿意与你独享。太子为人谦和，却太过孱弱，身边少个况钟这样的人。呵呵，朕倒是看好，将来他们君臣同心，将这片来之不易的天下治理好呀。”

    老僧扭头望去，见朱棣站于山顶，双目凝视着应天府，眼神中满是壮志豪情。一阵风儿吹来，他鬓角花白的发丝随风飞舞着。

    老僧想起了往日里那些峥嵘岁月，不觉眼角湿润了，他双手合十：“陛下，保重龙体。”

    “嗯，保重。可惜呀，你不能时时在宫里，朕想和你说些亲近话儿，还得爬上山来。”

    老僧却微微一笑：“宫里人多嘴杂，哪像这里这般清净呢？”

    朱棣拍着他的肩膀道：“说的是。”

    下人牵过马来，黄俨扶朱棣上了马，众人离去了。

    老僧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转身回到了鸡鸣寺中。

    一进门，却见况钟瘫坐在了地上，急忙上前搀扶：“哎哟哟，这是怎么了？地上多凉呀，快起来。”

    他连拉带拽，将况钟扶到了桌边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况钟却没有接，双眼发直地看着他：“我……我……我真的见到皇上啦？”

    “呵呵，你刚才不都自己说了嘛，皇上也承认了。”

    此时，况钟头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老僧则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况钟，你既然知道那是皇上了，可知道老和尚是谁吗？”

    这个问题，况钟之前问过几次，他都不肯说。但况钟何其聪明，他只是稍微沉思了一下，便高声道：“你是姚广孝！”

    老僧颔首微笑：“果然聪明，难怪刚才皇上都夸你呢。”

    况钟连忙离席，跪在了地上拜伏：“草民见过姚大人，适才直呼大人名讳，罪该万死！”

    “起来起来，我都已经是和尚了，就不要在乎这些繁文缛礼了。我不也说了嘛，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叫我阿猫阿狗都可以。”他扶起了况钟，问道，“你刚才说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正是，凶手乃是……”

    姚广孝却突然打断了他：“你别说，我也不听。皇上不是说了吗，明日再说。明天，哈立麻大宝法王就来了，你好好表现一番，到时候加官进爵，不是轻而易举吗？”

    况钟皱起了眉头，眉宇间有所失落：“姚大人，草民……草民没想过这些。官场黑暗，我……草民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姚广孝却笑了一声：“你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可是为了你的心上人，却求救于纪纲帮忙。这难道就能证明你清高了吗？自恃清高不可取，智者乐水，你要懂得变通才可。让这些王八蛋为我们办事才行！”

    姚广孝乃是当今皇上最为信赖的臣子，曾官拜僧录司左善世，而今又拜资善大夫、太子少师，可说是威望素著。满朝文武莫不倾敬。

    此刻他却将纪纲陈瑛等辈骂成王八蛋，况钟一时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笑了就好。今日早点儿休息吧，明天大宝法王就来了，陛下也会亲临。养足精神，好将凶手指出来。”

    “是。”

    二人安寝，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众僧用过了斋饭，全都换上了崭新的僧袍与袈裟。这是今日陛下特意命人送来的。就连平日里邋遢的姚广孝，也换了一身黄色僧袍，大红袈裟。

    他在况钟面前展开双臂：“如何？”

    “大人风采照人。”

    姚广孝道：“穿上这份衣服就不要叫什么大人了。”

    况钟已知其法号，连忙改口：“是，道衍大师。”

    姚广孝很得意，似乎更喜欢这样的称呼。

    辰时初，寺院内响起了悠扬古韵的钟声，众僧自智愚方丈以下，全都到了山门迎候。昀字辈以下在山门外，智字辈以上在山门内。而姚广孝则和智愚方丈并肩站在了一起。

    智愚方丈道：“道衍师兄，今日皇上可要来吗？”

    姚广孝还礼：“禀方丈，皇上对贫僧说过今日会来的。”

    况钟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姚广孝慈眉善目，纤尘不染，就连那双三角眼也低顺了许多，俨然一副大德高僧之态。与之前的形象判若两人。

    少时，只见知客僧一路跑上山来：“禀告方丈、道衍大师，大宝法王来了。”

    话音未落，但见山路上先行走来了六名番僧，这些番僧皆双手合十，神光莹然，二目之间隐隐有宝气流动。

    六人排成并肩两队，走上前来行礼，齐声道：“见过智愚方丈，见过道衍大师。”

    “几位大师远来辛苦。”不只是智愚与姚广孝，所有僧众皆还礼。

    这时候，又见一僧走上前来，此僧布衣芒鞋，双耳垂肩，目深阔鼻，骇下虬髯卷曲，确有胡僧之貌。他走上前来躬身行礼：“小僧哈立麻见过各位中土大德高僧。”开口声如钟罄之音，煞是悦耳。

    “阿弥陀佛，愧不敢当，大宝法王远来辛苦，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