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判若两人

    

    况钟尚在沉思之际，周围突然响起了连天价的喝彩之声。他猛然醒觉，注意力却不在台上，而是望向了段高氏。只见她站起身来，迅速地离开了。

    况钟撑着拐杖站了起来：“我们走。”

    段高氏走出了书音楼，正要上轿，忽然听闻身后传来了一声：“段夫人，请留步。”

    段高氏回头望去，却吓得猝然后退，险些跌倒。

    况钟迎上去：“真是好巧啊，看来这贵州城也不大，我们居然又见面了。”

    段高氏目光左右躲闪：“若是大人没有旁的事，我就先离开了。”说罢，她转身上轿。

    那四名轿夫刚刚抬起轿杆，却见公孙修突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一伸手，“啪”的一声，单手搭在了轿杆之上。

    那四名轿夫顿觉好似有千斤之力压了下来，“嘭”，刚刚抬起的轿子又落了地。

    段高氏掀开了轿帘，怒道：“岂有此理，难道你们要仗着顾侯爷的威风，拦住我回家的去路吗？”

    况钟笑道：“段夫人不要急嘛，在下只是有几个疑惑，想请段夫人回答一下。今日，段夫人怎么有雅兴来书音楼了？”

    段高氏的眼睛根本不敢看他，只是说道：“闲来无事，聊作消遣，不可以吗？”

    “哦，那为何要选在有玉儿上台的这一天呢？”况钟说着，回头瞥向了立在书音楼门口的那块水牌子。

    “哼，我怎知那小浪蹄子在这里？早知道她在，我又怎么会来？”

    “段夫人此言似乎不尽不实呀。我听说，往日里段夫人来这里，必然是要坐在最好的位置，为何只是坐在了第三排？轮到玉儿上台的时候，她的一曲《塞外曲》折服四座，而你段夫人更是出手阔绰，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赏了出去！可是却不许伙计们吆喝，这又是为何？”

    段高氏被他一连几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这……这……”

    “段夫人，事关人命，望你能够如实回答。”

    段高氏长叹一声，一改以往的倨傲神态，颇为沮丧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们……随我先回府好了，这其中的缘故，我自会与你们说明。”

    四人随段高氏回到了段府，来到前厅后，并没有见到段阔的身影。

    段高氏见况钟左右张望，便说道：“不用看了，我夫君今天出去了，昨晚我们大吵了一架，想必他又去了后花园的阁楼了。”

    况钟心中对这个女人着实捉摸不透，昨晚见到她的时候，十足的一个悍妇，此时却像是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

    她面带愁容，让下人奉上了茶。

    况钟刚刚端起茶杯，便听段高氏开了口：“况大人，你觉得拙夫长相如何？”

    况钟只得放下茶杯说道：“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那么，我呢？”

    众人都很惊讶，觉得一个女子怎么能这么问一位异性呢？

    况钟见她脸上神情平和，便说道：“夫人与段员外很是登对。”

    “哈哈，不要这么假惺惺的了。”段高氏笑了两声，“我长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不过了。其实在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了我家的夫君，只是他全然不记得了。”

    接着，她便说起了幼年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候的段高氏，还不需要在名字面前加一个“段”字，她叫高洁。只可惜，常言都说人如其名，她却和她的名字一点儿都不一样。

    高洁生下来，便长得黑，且丑陋。同龄人都取笑她，没人愿意和她一起玩。但小孩子天真烂漫，她还是愿意拖着鼻涕，跟在一群孩子身后跑。

    有一回，她追不上那群孩子，心下一着急，便铆足了劲跑。却不料一脚登空，摔倒了。膝盖磕伤，血流不止。

    年龄仅几岁的高洁哭了，哭得很伤心。她伤心的不止是膝盖的疼痛，更伤心那些孩子为什么不愿意带她一起玩耍。她没有想过害人，也没有想过去捉弄谁，为何孩子们都不愿意和她一起玩？

    哭得正伤心的时候，一个男孩儿的稚嫩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哭了，给。”

    高洁睁开眼睛，见一个小男孩儿站在了他旁边，脸上挂着笑意：“快包扎一下吧。”

    高洁低头，这才看到了他手里拿着一方手帕。

    还没等高洁反应过来，小男孩儿便蹲下来，将手帕包在了她的伤口处。虽然包得歪七扭八，但是她看得出来，这个男孩儿很用心。

    男孩儿最后包完了，轻轻皱了皱眉，似是很不满意，但他还是笑了一下：“我不会，只好这样了，哈哈……”

    高洁也笑了，似乎伤口的疼痛也瞬间消失了。

    “我叫段阔，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儿很认真地看着她问道。

    “我叫……”高洁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

    忽听远处有人喊了一声：“阔儿。”

    段阔回头应道：“哎。”他对高洁道：“我要走了，你好好养伤啊。”

    高洁有所期待地问他：“我以后能再见到你吗？”

    段阔答道：“我和我的家人要搬家了，我们要去甘肃了。”

    “甘肃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唔……我也不知道，总之很远很远。但是以后，说不定我们会再见面的，我走啦！”段阔说完，挥了挥手就走远了。

    四人听完后，无不动容。

    高洁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起过，我知道，他早就不记得了。但是我又怎么能忘呢？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他就是当初为我包扎伤口的那个段阔，绝对不会错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跟小时候一样。”

    说完这句话，高洁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况钟道：“既然……既然你如此挂念段员外，为何……为何四年前王氏故去的时候，你要私下接触段府的人呢？”

    高洁抬起头来看着他：“你一定以为，王璇死了，我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个，对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代她嫁入段家的门。我见过王璇，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她就像是从天上慢慢落入凡间的仙女，不止如此，冰雪聪明、秀外慧中，凡是形容一个女子的优美词汇，似乎都是为了她而创立的。我比不上她，甚至连她的一根小手指，我都比不过。”

    况钟等人静静地听着，若非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谁能想象高洁的心思竟是如此。

    “我知道他们夫妻恩爱，我虽然倾慕段阔，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在一起，每次看到他和王璇出双入对，脸上挂着笑，我也就知足了。可是后来，我听说段府的夫人病重了，我很是担心。因为那几日我看到了段阔，他整个人都瘦了许多。”

    “那几日，你一直盘桓在段府附近？”况钟很惊讶。

    高洁点了点头：“有几次，我故意从段阔身前走过去，他看都不曾看我一眼。在他的眼中，只有王璇而已。”

    沐昂语气冰冷：“所以，你因爱生恨，杀了王璇？”

    高洁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笑，仿佛是对沐昂的嘲弄。

    “怎么可能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段福，帮他还了债，让他时时帮我打听王璇的病情。后来，我甚至找来了几个郎中，让段福推荐给他们老爷。这几个郎中，都是医术精湛之辈。可惜……就连他们也是无力回天。王璇还是……还是死了。”

    高洁的脸上浮现出了凄楚之意。在场几人都不难看出，她脸上的痛苦，绝非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