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龟船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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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开”这命令好下，执行起来却很难。在能见度很低的晚上，想用灯光打出大家可以领会的旗语，并不容易。

    不过雷索并不在乎这第一波炮击。

    不要说在海上，就是在陆地上，第一波炮击作用也多是校准，哪能打出什么战果。

    傻子都知道：抛射射程比直射远得多，对战舰造成的伤害也大得多。所以西方一直也一直在致力研究怎样把抛射火力搬上战舰，可最终都失败了。

    原因不外乎两个：第一是船体结构承受不了火炮向下的后坐力。第二就是船体在海上俯仰不定，根本没法瞄准目标。

    现在敌人居然狗急跳墙，使用抛射的火炮，而且是在夜间，这不是胡扯嘛。所以雷索虽惊不急。

    可事实让雷索大跌眼镜。

    这第一波炮击，绝大多数的炮弹，都落在了舰队左右。有一枚炮弹，居然命中了一艘船，炸飞了两个损管。

    雷索吃了一惊。

    凭炮声和火光，他已经判断出这是二十多门小口径火炮，这火力密度随便拽一条战舰，都比它强。不过抛射火炮第一轮就有一枚炮弹命中，算起来差不多就是百分之五命中率，这有些太高了吧？

    可还没等他算明白经济账，第二轮炮击来了。这一下惊得雷索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炮？居然有这样快的装填发射速度？这比自己的火炮快十倍都不止了。

    雷索当然不会见过迫击炮这新鲜出炉的陆战之王。

    开荒团的迫击炮，脱胎于戚继光的虎蹲炮。

    一代战神戚继光，是中国历史上胜率最高，死亡率最低的军事家。没有之一，就是唯一。

    戚继光靠什么创造的这样奇迹？有人说靠阵法。早期对付倭寇，戚继光确实依靠了阵法。可他后半生和蒙古人作战，靠的根本不是什么阵法 ，而是火炮。尤其是速射小巧的虎蹲炮。

    虎蹲炮摇身一变成迫击炮，在速射上，就更上层楼。仅仅是几个呼吸，第二波炮弹，就下饺子一般落了下来。准确率比上次还有提高，两艘船中弹。

    又是几个呼吸，那怪船上空，再次闪现火光，又一波炮弹光临了。

    雷索完全被镇住了，他想不明白，开荒团怎么解决的这些炮后坐力冲击的难题？怎么解决的船只俯仰下，开炮瞄准的难题？这些问题都解决了，以后舰炮就要有划时代的改变。

    他根本不知道 ，陆新这船的造型半方不圆，甲板上覆盖了一层铁板，迫击炮很小巧，冲击力远低于普通舰炮。铁板完全可以把后坐力分散开，传导到船只的钢铁骨架上。

    再有这船行进迟缓，海面这会儿也波澜不兴，哪有什么大角度俯仰。

    至于这炮越打越准，原因更简单，不过是第一次瞄准留出了提前量，实践号慢，雷索这些追兵快，一头撞进火力网而已。

    陆新扒着船舷看热闹，见不断有敌舰中炮，激动得不能自已，大声欢呼：“打中一个！”

    “又打中一个。再加把劲儿！”

    “好！又一艘起火了！”

    严勇是不愿意陆新留在甲板上的。这么珍贵的家伙，可是大家拼死保出来的，别哪门炮炸膛什么的，一个意外把他报销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可陆新哪肯离开。他就是个好热闹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被李胜石拐到釜山城。这憋屈了一天一夜，总算能出一口气了，说什么也不能错过机会。

    没办法，严勇只好也站在陆新旁边。刚开始是保护，后来受陆新影响，也跟着起哄，不停的乱叫：“丁大眼，打得好！”

    “丁大眼，你眼睛再睁大点，这一炮歪哪娘娘腿子上去了！”

    “着火了诶~，这炮打得准，有奖有奖！”

    丁大眼哪有心情听严勇瞎掰，他每一轮炮射出，都要喊出哪个炮位需要调整。他名字叫大眼，那真是明察秋毫，一点儿不假。

    这简陋的迫击炮，最基本的瞄准器具都没有，都是跟着感觉走。曹远、丁大眼之流的神炮手，都是天赋惊人的主，真不服不行。

    丁大眼这一次去东岗炮台负责指挥操作重炮，都挑选的得意弟子，所以这些炮手的水准真不是一般的高。看得刘铁山也叹服：怪不得不让自己的炮手上阵，还真有不小的差距。

    至于严勇吹毛求疵，乱喊乱叫的瞎指挥，丁大眼全当没听见。

    这夜色沉沉，想瞄准来一炮真的很难。好在丁大眼不要求大家瞄准某一艘战舰，而是瞄准战舰所在的一片海域，这难度就小得多，谁让联合舰队队形密集呢。

    前三轮炮击联合舰队并没有慌，就算是慌了，也一时反应不过来。

    第四轮炮击开始，所有战舰都开始盯着旗舰号令。

    几百条战舰没有统一指挥绝不可以。你后退他前进，你左转他右转,那就会在大海里玩碰碰车。

    可是这个时候，意外出现了。

    倒霉的旗舰居然连中三炮，不知怎么搞的，主帆起火，哔哔啵啵燃烧的风帆，很快四分五裂，四处飞扬,哪里还能看到什么信号灯？

    其实雷索的战舰中炮很正常，比别人多中几炮也正常。

    按常理，旗舰居于中央，安全得很。

    可那是面对普通直射舰炮，中央才安全。对于迫击炮，就不算安全。尤其是所有迫击炮都是奔这一片海域轰炸，雷索的战舰就是被集火的中心了。

    雷索的船长室也挨了一炮，塌了一个角，吓得侍卫赶紧把雷索搀扶到甲板下躲避了。

    按约定，雷索的旗舰失去了指挥能力，莫桑是要承担起指挥责任的。偏偏海战中从没见过从天上掉炸弹，把大家都砸得有点儿晕，找不到莫桑战舰在哪个位置了。整个战场乱的一塌糊涂，每一艘战舰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趁着一片混乱，丁大眼的炮弹砸得更欢。

    风帆战舰都是加厚船舷，抵抗炮击。哪有加厚甲板的？谁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炮弹从天而降？单薄的甲板只要挨了炮弹，几乎就是木屑横飞，横扫甲板上一切人体，杀伤力惊人。

    也不知道哪个炮手撞了大运，居然炮弹落到了一层甲板下面，爆炸引起了船上的火药殉爆，一声巨响，这艘战舰像花朵盛开，木板碎片向四周飞散，熊熊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有了这明确的参照物，丁大眼炸的更欢了。他大声吆喝着：“快炸他娘的，过这村没这店了，留着炮弹回去也没奖励。”

    丁大眼这话可不假。如果敌人战舰是散兵线，那么大的海面炸到一艘船，必须得运气逆天。今晚天时地利人和，几乎都机缘巧合凑在一起，才有了这辉煌战果。

    见许多船中炮，更有几条船燃烧了起来，联军战舰都慌了，没头苍蝇一般乱转，发生了多起交通事故。陆新乐得手舞足蹈，严勇也不停挥舞拳头，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可惜好梦不长，不用敌舰彻底散开，迫击炮弹打光了。气得严勇跑去骂刘铁山懒，为什么不多带些炮弹？

    刘铁山摊着两手表示无奈。他的16门迫击炮带了三百多枚炮弹，上岸时候还用了一些。东岗上撤退下来的十门迫击炮，就带回一百来枚炮弹，每门炮平均发射十多枚炮弹，就彻底光洁溜溜。

    丁大眼看着几艘燃烧的战舰，和几十艘中炮的战舰，心情很爽。几百发炮弹，打出这样战果，已经意外之喜了。和那两个不懂技术的，又贪心不足的警卫营长就没共同语言。

    他走到陆新面前，对陆新道：“我完成任务了，炮弹打光了。下面就剩挨打了，咱能跑多快跑多快吧。”

    陆新一咧嘴，能跑多快？自己这船就是慢脾气，指望它快起来，那是做梦。

    严勇已经不担心实践号安全问题了。看看没自己什么事了，一头扎在甲板上，呼呼睡了起来。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早已经体力透支了。

    陆新也没了精神头，安排驾驶员保持航线，也一头躺倒，陪陆新会见周公去了。

    有这两人带头，很快甲板上到处是横躺竖卧的战士。现在正是夏季，谁愿意下底舱去受憋，都在甲板上歇了。

    至于联合舰队打算追上来还是怎样，都不是大家关心的了。反正这船够结实，你们愿意打也没人拦着，再说拦也拦不住不是。

    严勇第二天被摇醒，已经是阳光灿烂了。原来是瞭望员发现有情况。

    严勇摇醒陆新，陆新还是想继续睡觉，百般不愿意陪严勇去查看敌情。可他毕竟是实际上的船长，还是被严勇硬拉着爬上了瞭望台。

    两人向远方看去，远远的，有五十多个大木头盒子飘在海面上。陆新掉头又要下去睡觉，被严勇拉住。陆新不高兴道：“几十口棺材有什么好看的，你这人真没见识，别耽误我睡觉。”

    严勇对陆新的无知很无奈：“你家棺材有这么大？这是战舰！朝鲜最牛的战舰，叫龟甲船好不好？想当年，日本就败在这龟甲船上面了。”

    “哦？”这下陆新提起了兴趣，他自然听说过这闻名于世的战舰。开始仔细打量起龟甲船来。

    朝鲜现在有五十五艘龟甲船，都布置在全罗道。前天他们就接到堵截开荒团余孽的任务，水师主将权尽忠不敢怠慢，立刻出动所有主力。

    权尽忠是一员老将，六十二岁高龄，当年曾经是李舜臣麾下一员猛将。

    权尽忠有些小激动。开荒团大部队来了咱不敢出来讨打，现在都说了是余孽了，那还怕什么？

    可惜方素的部队他们没堵到。

    方素为了增快速度，直接扬帆去了外海，借助洋流和强风西行，速度要快得多。

    这龟甲船上面只有一面小帆，全靠人力划桨，怎么可能去外海追敌？权尽忠真是有心无力。

    好在他们没有白出兵，总算堵住了实践号。

    龟甲船形似龟壳，船身长三十余米，宽四米多。船体有厚木制成的外壳，并且裹上鳞状铁叶，可以抵御敌人弓箭和火铳的射击。顶盖上还装着许多尖锐的铁锥和尖刀，使敌人不能接舷作战。船头装了两门火炮，船头船尾都装有大型铁锤。

    一看这配置，就知道这船主要作战方式，就是靠撞击。这可是当年李舜臣不要命的绝活。

    这船没有瞭望台，发布命令不容易。权尽忠早安排好了，敌舰到来，所有战舰一拥而上，撞他们个天翻地覆慨而慷。让联军看看朝鲜水师的威风。

    现在敌舰来了，越来越近了。然后权尽忠的嘴就越张越大。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再三揉了揉，眼前还是一个黑乎乎庞然大物。他晃了晃脑袋，想把一脑袋怀疑晃出去：这世上会有这样大的船？不合道理啊！

    再说这模样也不像船：有长100多米，宽100多米的大澡盆一样的东西叫做船？自己的长三十多米，宽四米多的龟甲船，本来个头不小。可是和这家伙一比，这也太袖珍了吧？

    那么自己现在是去撞过去呢？还是撞过去呢？

    要不说打仗是年轻人的天下。权尽忠六十多岁，已经开始反应迟钝了，半天没想明白对策。

    权尽忠犹豫不决，他就忘了，他早已经把命令发出，要撞沉敌船。

    为什么不是炸沉敌船？

    龟甲船仅仅有两门象征性的炮，靠什么炸？

    这船设计的当初，就打算是靠皮糙肉厚来冲撞敌人。所以人家这个龟，可不是缩头乌龟，而是能冲锋陷阵的忍者神龟。

    可惜这忍者神龟，对付对付日本那些忍者小船还行，对付这实践号，简直是惨不忍睹。

    实践号论体积，比龟甲船大几百倍。龟甲船表面贴点儿铁片就有些自我膨胀，以为体格最棒，可以横冲直撞了。人家实践号可是全身钢筋铁骨的巨无霸。

    所以当几十艘龟甲船全速撞向实践号的时候，陆新看得瞠目结舌。掐了严勇一把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咱们遇到了一群傻子吗？”

    严勇也惊讶道：“诶诶，他们冲咱们船放火铳呢。他娘的，火炮都不能把咱们咋样，他们居然放火铳，这是严重瞧不起俺们！我抗议！”

    不等他抗议结束，就在“乒乓乒乓”的火铳声中，龟甲船已经接二连三，撞在实践号上。

    权尽忠这点儿龟甲船，真是全尽忠了。最终也没剩几条完好的。

    实践号做好事不留名，全没在意这一场闹剧，“嗷——”的一声怪叫，扬长而去了。只留下撞得破破烂烂的龟甲船，还有船上被怪叫吓傻的朝鲜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