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剑魔轩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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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岳将之托,罗玄带着梅绛雪由慕阳南下,直取昆仑山。



    临至山下,诸峰巍峨,雾锁葱茏,罗玄凝神观望山势,这里不仅是岳将指定埋藏金戈遗书之所,更是冥岳多年攒积的一笔巨大宝藏所在。



    昨夜他细读遗书,原来聂小凤所掌握的冥岳,当年在丝绸之路开辟了盐运,于京杭运河设置了航道,从辽国购马,从女真置裘,所得银晌,大多交由了岳将充备军力,是以多年来,竟在此深山某处囤积成了一座金库。



    罗玄与女儿上达半山腰时,忽然见到山盆丛间隐现旌旗冽冽,上绘枭兽图腾,阵列渐行渐近,原来是支金国锋锐骑兵。



    “爹,我去将他们引走。”梅绛雪欲上前,被罗玄拦下:



    “他们行踪有的,不紧不缓,想是已知藏宝所在,今日直奔而来。绛雪,我们不能让他们回头。”



    一念至此,他心中已有不忍,这毕竟是数条人命,尤其他如今经历沧海桑田,更觉屠戮于事无补,却又能如何?家国天下,孤高泾渭,人,总有必为、必不为。



    梅绛雪冰雪伶俐,当下探知罗玄心事,道:



    “爹,这儿全部交由女儿处理,我就用师父教的五钉追魂针将他们元神锁了,虽从此无觉,但至少保下性命。”



    罗玄略一颔首,也只得如此。想不到小凤当年狠辣手段,竟也能用来救人。



    梅绛雪得令飞身而去,山盆里一阵喧嚣,罗玄知她应付有余,便继续对照手中的地图与山势。半盏茶功夫过去,突闻一计箫声凄厉,罗玄一惊,莫非绛雪不敌?



    忙提身沿山腰而下,果见盆地之中,梅绛雪正以手中玉箫挑起一块巨岩,横送出去,然她力有不足,石身落在快骥身后两尺,着地轰然,眼看那匹快骥要卯劲狂奔而去。



    “爹,别让他跑了!”绛雪的声音软弱焦急,罗玄知道此乃中毒迹象,手中短杖穿空而去,正中快骥后腱,漏网之人当即滚鞍下马。



    “拿解药来。”罗玄一掌制住来人肩肘,此人彪悍嶙峋,抬头冲他狠狠一笑,口中一动,黑涎诞下,立时断气,他欲解救已不及,忙翻找尸身,一无所获。



    回头再看梅绛雪,只见她周身战粟,直直挺立,姣好容颜已呈蜡黄之色。



    罗玄上前为女儿把脉,顿觉她气线凶险,此毒性阴烈,反复无常,沿脉息催动,是以绛雪不能迈出一步。



    “是我太大意。。。”梅绛雪有气无力。



    “不慌,此毒可解,先随爹回去。”罗玄一面抱起绛雪,一面心中忐忑。



    此毒名为阎王愁,乃西域著名国毒之一,解药须取九虫九草按定量配制,于正午时分灌下方见效,否则不捱两个时辰。就算他能按时凑足药种,如今日已偏锋,长夜岚漫,只怕绛雪熬不过今晚。



    “爹,女儿不孝。”梅绛雪在罗玄怀中神智已陷,体重渐沉,罗玄只觉心头阵阵抽搐起来,血浓于水,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未曾为她姐妹二人尽过责任,这为父之名,实是当之有愧。



    梅绛雪在冥岳长大,自幼顽强,从不轻易示软,一如当年的聂小凤,想到此处,罗玄心中更揪,聂小凤如今已入幽冥,唯一所剩仅这对明珠翠玉,只怕今日一过,与她这唯一血缘,也要就此断去。若他不能保得女儿一生无虞,便是连她们的母亲死后,都要负她彻底。



    眼前怪风突起,却见一灰袍老人,仙风形骸,两手空空,神情狷狂带惑,见罗玄怀中的梅绛雪,喃喃道:



    “这便是你女儿?”



    此问之下,见老者神清气朗,音色浑圆,罗玄本能应道:



    “正是小女,阁下...”



    “我没问你!”那老者声色突兀地打断他,却是低头对着胸前的锦囊道:



    “是你女儿,我便救她。”



    老者说罢一掌如钩,将梅绛雪从罗玄怀中生生夺去,罗玄出手欲阻,老者将他来势一掸,转眼身落丈外,臻化轻功,竟是不及他反应!



    见他不再上前,老者并起二指沿着梅绛雪的任督二脉一路承上,在天灵处轻轻一拍,梅绛雪哇地吐出一口黑红血渍,溅在周延石壁,竟似一狰狞鬼脸,果不负阎王愁。



    见女儿面染红霞,罗玄略略放心,气血已通,她性命无碍了。那老人却牢牢抓住梅绛雪,仔细端看她容貌,梅绛雪在他钳制下被看得发起烧来:



    “你,你做什么?”



    “真像,真像,母女俩一般出水芙蓉,可惜了。所托非人,怨及生门,今日遇我是你命中大幸,亦不幸。”



    老叟一番话云里雾里,罗玄却听得分外清醒,这老叟莫非是冥岳后人,今日专程找他父女俩的麻烦来了?



    “放开我!”见绛雪连声惊呼,罗玄不动声色,换位上前道:“多谢仙翁相救,小女无恙,我便带她离去,就此别过。”



    那老叟却不退不躲,似乎懒洋洋地等着他出手:



    “真乃母女同心,也罢。你娘不肯做我徒弟,你却不配做我徒弟,还是莫误了我鸢兄一顿美餐,将你与了它罢!”



    这下罗玄确知来者不善,雁伏刀疾出,指望速战速决。



    “伏雁小技,焉能与我‘无剑’对决?这丫头,不晓得哪根筋没搭对。”老叟兀自嘀咕着,右袖展处,寒光闪耀,银芒汩汩,手中却空无一物。



    来者竟是无剑客,剑魔轩辕求败!



    罗玄顿时心下一沉,想不到竟于此时此地,遇上这等强敌!



    二人僵持,罗玄不敢怠慢,轩辕求败懒散地看他一眼,把梅绛雪一提,拔身而去,罗玄忙紧随其后,一再跟紧,偏生无法凑近轩辕,他心中不安更甚,这轩辕求败分明还未提上真气。



    仿佛恐罗玄跟之不上,剑魔轩辕的身影时疾时缓,转眼至一深长峡谷,内中幽暗昏惑,壁刃临霄,风声鹤唳似鬼哭狼嚎,深谷那端传来惊涛拍岸声,海腥扑鼻,想来彼方应为一入海窄口,是以风力雄健。



    罗玄游目悛巡,四处不见轩辕身影,突闻头顶传来绛雪惊呼,仿佛被人临空抛掷而下,他上前一看,只听"噌"地一声,一片灰影遮天而起,如巨物展翅,定睛一看,竟是只足有一人高的巨鸢。它雪目森容,铁喙如钩,利爪一伸抓起梅绛雪,扶摇直上。



    “放开她!”罗玄一时紧张,牲畜无情,惟恐女儿为它所伤,他收足点上一处突出的平岩,却见梅绛雪被丢置一旁,衣衫褴褛,血痕阡陌,巨鸢束翅侍立在轩辕求败身后,神情毕恭毕敬。



    罗玄心中不禁又急又恼,这巨兽却煞是通灵,鸟目犀利如矩,紧紧盯看他的一举一动,仿佛知他恼怒。



    “阁下将小女带来此处,意欲何为?”罗玄负腕持刀,背手而立,冷冷喝问道。



    “欲入岳家皇陵,你父女先得过了这风痴三戒。我便要看看,老夫与你究竟有甚么相同,使那不知好歹的丫头,死活不甘拜我门下。”



    每每提到“那丫头”,轩辕求败便呈喃喃自语状,好似内中情愫纠结已久。



    “阁下也见过小凤?”罗玄诧异道。



    轩辕求败"哼"地一声,扬袖将他与梅绛雪双双扇入了深谷内的风口,任凭罗玄一径运起千钧顶,竟是丝毫无补。



    “爹!”梅绛雪在海口飓风里上下扭动,拼命挣扎,见她脸色已呈蜡紫,罗玄忙抓住她手臂欲拉回身边,风力却突然逆向旋转,仿佛被一枚无形捣槌在药钵内肆意捣弄。



    “爹救我!”梅绛雪内力不足,妙蔓腰身在强风中扭作一团,手足走形,容颜凄楚,痛苦无比。



    罗玄无法将她拉回身畔,只得将先天罡气沿她腕脉潺潺灌去,梅绛雪得他真元相助,几次三番顿息锁身,谷中风力却针锋相对般愈演愈烈。



    此刻浓雾为风力卷去,深处谷壁狭窄一线,怪石相照,阴森眦咧,如一斜开的鬼魅大口,正贪婪嗅吸着谷中猎物,骨肉之躯一旦卷入,必成血泥。



    “爹,放开我吧!绛雪不孝,我对不起娘,这是我的报应!”见父亲汗如出浆,脚跟渐移,梅绛雪在风中忽然哭诉起来。



    “胡说!”罗玄心神大乱,紧紧扣她脉门。



    “由她去吧。此乃血池狱,十八地府刑台之二,专惩不孝之徒。”剑魔声音雷霆灌下,有如诸神宣判。



    一声血池地狱,听得罗玄竟莫名地心惊肉跳起来。“不!”他大喝一声,真气倾盆爆破,风力短暂受阻,须臾却又变换了法门,竟化作万千风针,四面八方扎入他的肺腑,他体内剧寒受此催发,双管齐下,如冰龙在体内游走,四肢五骸瞬呈僵硬,呼吸也化成冰柱。



    罗玄眼见汗珠在自己鼻尖凝成晶莹雪球,久远的绝望浇顶而下,他突然感到不可遏制地荒凉,荒凉一如数十年前那个荒唐的夜晚,当他转身抱住全身湿透的聂小凤时,便是如此,只想抓住一丝温暖,知道自己存在过。



    渴望一起,罗玄不由神智模糊,毕生记忆光重影错,迎面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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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牢山的冬天,就是这么寒冷。”当年,他冷冷对她道。



    “不!这里本可以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应该是儿女成群,儿孙满堂。”她声泪俱下,音容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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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底的隐痛在避无可避的命运追迫下,肆无忌惮地汹涌而出。眼前,月白小褂一闪,墨发红颜,明珠善睐,“我去做饭了!”当年的聂小凤,身姿娇俏一转,无邪风华洒落孤山。



    “小凤,别去!”罗玄对着脑中的幻景呼喊起来。



    别去!那里危险,别去!



    她却充耳不闻,一径朝谷壁一端奔行。



    “小凤!”罗玄昏昏噩噩,朝她追去,竟不觉手中还带着梅绛雪,更不觉腿脚已能拔动。



    待追至壁前,哪有聂小凤的踪影,却见谷壁上梭痕累累,次序井然延续北斗七星天阵,分明是七巧梭留下的痕迹,方才紧乱下未曾察觉这些梭痕存在。



    看来聂小凤的确到过这里,只是这些梭痕风化已久,必是她若干年前来过,刻下七星布法于石壁,沿袭踩踏,顺利闯关。



    一念串连,他的脑力顿时醒活过来。七星阵,天下诸风属北,世间无水不东,还是他亲自教给她的。当年一时心血来潮,他便令天相与她熟记天罡星宿、潮汐阵法,天相早已忘却,她却能参悟其间蕴涵,融会贯通,用以破此风阵。



    原来自己方才一心专注于绛雪安危,竟至浑然不察风承星宿之理。今日他们父女脱险,竟仰仗了聂小凤冥冥中的指点!



    小凤已死,自己是不可能于此再见到她了,那只是,白日一梦罢了。



    “爹,这是。。。七巧梭的痕迹。”梅绛雪轻道,风势又长。



    “走!”罗玄锁定心神,展开顶风大鏊,把梅绛雪拦腰一裹,足尖沿梭痕点动,渐行渐上。风声减退,阻力愈小,梅绛雪埋首在父亲怀中,肩头微耸,竟是在哭。



    重登凸岩,巨鸢见二人出关,昂首漠视,神情踞傲,轩辕求败见状一叹,向梅绛雪道:



    “将你与鸢兄果腹,鸢兄不屑,将你与血池赎孽,你娘不忍,罢了罢了,你终归侥幸,就此去吧。岳将陵便在这石壁下,沿梭阵重返即可。”



    说罢,轩辕求败袖摆一挥,巨鸢展翅如屏,二人便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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