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虱子

    

    有一件事永远不会忘记，特别是在那个年代的冬天。

    村庄里的卫生条件，着实让人担忧，不只是我们村，好像我们那一带基本上的农村都出现过，那就是虱子。

    那些年，我知道大多家庭都有虱子，小孩多的家庭，孩子身上更多。因为冬天冷而不洗澡，最多也只换衣服时擦拭一下身体。我们那座房子的四户人家，没有一家不生虱子的。

    平常能看到一个个母亲带着孩子们在太阳底下，母亲们会让小孩坐在她们跟前，然后开始帮孩子头发里寻找虱子，女孩子的头发更容易生虱子，小小的白点，就是未成形的虱子，母亲们就会轻轻地刮它下来，大一点的虱子，就躲在发根，饿时就开始吸小朋友们的血，然后母亲们就会把看到的虱子要么抓下来，放在“火笼”里让“火笼”里红通通碳火烧死，“啪”的一声，还能炸出香味，虱子就一命乌呼。或者母亲们发现虱子时，利用两只大拇指的指甲，夹着虱子两拇指同时用力一顶，也能听到“啪”的一声，虱子就会死于非命，如果是大的虱子或者是吸饱血后的虱子，往往还造成血液四射，她们大拇指的指甲上就是鲜红一片。

    当然，我的头发里也被母亲这样抓过，那种“啪”的声音在耳际边弥漫过，头皮被母亲的手指按得发麻，如果不用点力，或许就掐不死虱子了。

    头上的还不算多，最多的可要数当时的一种衣服——卫生衣。这种衣服特别保暖，成为家庭过冬的首选冬装，几乎每人都有一两套。遇到接连下几天雪的日子，加上阴雨天气，衣服都无法换洗与晒干，这样的岁月，虱子特别喜欢前来眷顾。卫生衣贴穿在身上，像如今的内衣，给虱子提供了便捷的温床，让虱子更能尽情地吸收人们的血液。这种衣服穿在身上就舍不得脱下，虱子多了反而不怕痒，这种现象的确存在。

    记得有一次，母亲让我们换下卫生衣，在烛光下让我们一起抓换下来那衣服上的虱子，虱子有白的，有黑色的，有的吸了我们的血肥肥的，我们狠狠地用指甲掐，还会放在蜡烛那里烧，虱子的焦味十分恶心。卫生衣的缝细里，成为虱子寄生的宿营地，估计它们吸了人血后，躲在营地里睡觉，不会一直咬在人的身上，因为人会去抓痒，或者人会运动，衣服与身子经常摩擦，它们吸不住，寄生在衣服上，它们才是最安稳的，就像人们有了自己的家一样，才有安全感。大概虱子也需要这样的安全感。衣服合缝的地方，它们聚集在一起，排成队伍，躲藏得十分隐蔽，如果不用力把那缝细掰开，它们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也许晚上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才开始出来行动，才肆无忌惮地吸收人们美味的血液，我想它们不会因为美食发生战争，一个人的身体那么大，任凭它们折腾，任凭它们入侵，最多被人抓痒碰到，它们被迫离开人体，然后它们翻身，同样又可以开始大口大口地解决它们的饥饿，然后成长，再然后繁殖更多的后代。

    当人们换了衣服，一段时间没有穿时，或许那才是它们难过与挨饿的日子；估计人们洗衣服时，被浸泡在水里，还要承受肥皂的侵袭，那种滋味，应该也未必好受，当然这些都没有被人们直接掐死那么痛苦。虱子还有些更痛苦的时候，比如雨雪天长久的日子，我母亲还直接把洗好未干的衣服放在大铁锅里，利用锅的热量来烘干衣服，我们才能换洗，有时也会利用火炉来烘干衣服；还有一种方法，虱子大多都无法承受，那种方法就是用来对付那些小小虱子与跳蚤，也就是在我们换下来的衣服上洒些六六粉，那年代用来喷洒稻虫的农药，气味非常浓，就让衣服堆在一起半天，然后再去洗那些衣服，这样这次这件衣服虱子基本上会得到清除。

    提到虱子，想起有件事，我们“四大天王”让老师哭笑不得。

    随着在学校的日子长了，我们四个的称号升级为“四大天王”。

    有一天，中午写字课。原来教我们的老师临时有事，就来个代课老师。听说老师有事，那就是我们的天，哪会去写字。我们“四大天王”刚好上下桌，我与土豆同桌，转身就是小牛与带豆，那时听了我的建议，各人从身子抓只虱子出来比较大小，还要比赛谁得爬得快，输的人要给赢的人两张白纸，要知道，当时我们对本子是非常珍惜的，我们计算时用的草稿纸大多都是大人们吸烟时留下的烟壳纸，软壳的，里外都可以当草稿纸，硬壳的就用里面那层锡纸。

    小牛最支持我的想法，一说他马上行动，裤腰一提，就翻出几只虱子。掐死那些瘦小的，留下大的放在桌子，黑乎乎的，后面肥肥的，明显已经吸饱他的血了，这虱子不知道在他身上养了多久，一放到桌子上，几乎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

    “小牛，难道你比我这小诸葛厉害，早就预知今天我们会用虱子比赛？这么肥的虱子你也舍不得掐死，竟然还生长在裤腰上！”我惊讶在大声说，完全忘记了是上课时间。

    “操！我也不知道它的，没想到今天能运用它来比赛，怕了吧，估计你们的没我的肥！”小牛憨笑一下，自我陶醉，得意洋洋地说。

    我曾经也发现过身上有那么大的虱子，当时我非常痛恨它，马上把它掐死的，哪还会留在身上。看到小牛放在桌上的虱子，我还是期盼自己能在衣服里找到一只比他那只还大的虱子。虽然身上有虱子不是件光荣的事，但我估计，我们学校里的学生，十有九个身上都长有虱子，已经见怪不怪了。还好，我翻开衣领，竟然找到一只与小牛那只略小的虱子。我也十分得意，感觉自己运气向来都不错！

    土豆也不甘示弱，很快就从袖口里翻出一只与我那只差不多大的虱子，乐得合不拢嘴。

    带豆嗫嗫嚅嚅地说：“我是个瘦子，哪能养得起像你们这么肥的虱子！”

    “什么，我们是肥虱子？那你就是虱子的虱子！”我立即反应过来，刚才带豆把我们三个比喻成虱子了。

    “带豆，你才是虱子！废话少说，赶紧掏只虱子出来，我们比试比试，这节目是我们当今最精彩的节目吧，看看谁还能抓到更大的虱子吗？白纸两张啊，可以计算多少数学题了呀！”小牛信心满满的，似乎已经看到两张白纸马上要到自己的手中。

    带豆耸了耸肩膀，然后把手伸到腋窝下，朝我们做了个鬼脸，“出来，出来，我的宝贝，别让我失望，赶紧出来！”带豆做出很用力的样子，惹得我们几个哄堂大笑。没想到，带豆居然掏出一只大白虱子，肚子充满了鲜血，“哇塞！我的天，这就是我的宝贝！”他尖叫后把虱子摆到小牛那只旁边。

    大家一看，那四只虱子，最大的就是带豆的那只。

    小牛红着脸说：“带豆，好意思吗，你不把自己吃胖，居然养了白白胖胖的虱子，到底搞什么鬼？”

    “谁知道我运气这么好，随便一掏，就能掏出大家伙，白纸，我要白纸！”带豆把手伸向我们中间。

    这时，教室里几乎所有学生都过来围观。我们身边的都指着那只白虱子竖起大拇指。

    土豆认真地看了一下说：“虱子个子大小是我的输啦，我们还要比虱子的爬速！”

    “先把两张白纸给我，谁怕谁，比就比！”带豆兴高采烈地说。然后张着手，朝土豆索取战利品。那手指瘦得，几乎真的是皮包骨头了，细长细长的，真的像长长带豆中的某一截。

    我们刚要开始比虱子的爬速，不知道哪个仁兄居然朝桌上扔来一只跳蚤，一下就跳五十厘米高，一下把大家逗乐了，整个教室又是一次哄堂大笑。

    因此，代课老师女老师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大家还陶醉在虱子比试的欢乐中。老师一见我们玩的是虱子，估计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因为她嫁到县城，县城里的条件比我们村里肯定要强得多。再说是女老师，肯定讲卫生的。

    “啊……你们……”老师尖叫出声来，吓得连忙往后退，竟然踩到一个男同学的脚上。

    男同学不敢大声喊痛，只见他蹲下去不停地揉着脚背。我们大家迅速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桌上那几只虱子还在迈着沉重的步伐，没有寄生在人体上，这桌子可真的不是它们宜居地带！

    幸好老师不是穿高跟鞋，我们那样的山村不宜穿高跟鞋，不然什么时候翻跟斗都不知道，特别是刚才被她踩到的同学，如果被高跟鞋扎穿那后果真的不知道如何了。

    老师红着脸说：“对不起！这位同学，是我不小心。”然后她扫视了一下，推了鼻梁上的眼镜，顺便理了一下两鬓的头发。“今天我第一次给你们上课，这么恶心的事希望下次不要出现，你们要玩，得玩点有智力的东西，这样才能让我们进步，不然永远生存在你们这种穷山沟，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这次我就不追究到底是谁的主意了。”

    我红着脸，低着头，暗地骂自己是什么小诸葛，遇到老师批评心里已经大乱分寸，是的，要玩就玩有智力的东西，不然一辈子都没有出息！她的话，永远萦绕在我的耳边。

    放学时，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

    “吴智（我的正名），我知道玩虱子是你的主意，你不知道那时已经是上课时间吗？”老师和蔼地问，她的声音非常有磁力，不重不轻，非常柔和，非常好听，让我感觉就像美丽的歌声。

    “老师，我错了！”本来我是想笑着说，可那时已经涌出泪水，没想到见刚来代课，就能知道我名字，并且没有在上课的时候让我出丑，如果她那时会让我下不了台，我生气时一定会把那虱子朝她身上扔，并且还会让我们“四大天王”得给她弄点洋相看看，可她选择这样对我，我的心马上被熔化，没有再搞恶作剧的勇气，也感觉于心不忍，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当时我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在我来你们学校之前，我就听说你是非常不错学生，因此我特地给你带来一副象棋，希望你能喜欢，从今以后，得努力学习，希望将来成为一个有理想有目标的学生，希望把你的智力充分利用到学习上来，为你们的家庭也为你自己争光！”老师抚摸着我头说。

    我热泪盈眶地接过象棋，沉甸甸地，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玩具，要知道，我大约五岁时就学会了下棋，这时已经能和一些大人对局，能得到一些村民们的赞许。我非常佩服新来看代课老师，连我喜好都明白。也许她听说过一些山村的小孩，非常调皮与无知，有些代课老师就被那些顽皮的学生赶走，导致她们在教学这条路上走向失败。有些有经验的老师，就会利用各种办法来对付这类顽皮的学生，使得自己与学生和睦相处，甚至让那些学生佩服与尊重她们，这样让她们由代课一步步转正，成为一个合格的老师。

    从那以后，我上课非常听话，有空闲下，会找小牛土豆他们到我家里来下棋，也正是那副棋，让我的棋艺突飞猛进，成为班里的佼佼者，也能在村民中占有一席之地，而那老师果然一直代课教我们教了几年，然后成为正式教师就被调到县城去了。

    反正那几年冬天我们的身上依然还有虱子。我们村庄所有牛身上，也同样有牛的虱子。牛虱特别大，我们看到牛虱寄生在我们的牛身上，会让牛停下来，帮忙把牛虱抓下。牛虱紧紧叮在牛身上，尤其是牛的大腿上，还有牛肚子下方，经常是牛虱侵略的阵地。我们会把抓下来的牛虱放在地面上有石块的地方用脚踩死，或者利用石头把牛虱砸死。看到被虱子吸收的鲜血，心里非常疼心。

    虱子在我们身上繁殖过几年，直到初一，好像读初二时已经不再有虱子了，应该是社会的进步与国家同时抓卫生，虱子就在我们那一带山村退出历史舞台，以至于我们上初二后出生的孩子，他们就未曾见过虱子了，更不用感受被虱子寄生在身上吸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