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面孔遗忘之症

    

    夜幕垂降，繁星点缀于应天城的上空。远处不知是何人在奏箫，那凄瑟的萧声徐徐轻送到耳边，恰如低吟浅诵。明月当窗，外面婆娑修竹随着夜风轻轻舞动。

    老童走进了前厅：“顾小姐，饭菜都已经热过了。要么……您先不必等况大人了，先吃吧。”

    顾诗筠将视线从窗外移过来，柔声问道：“大人还没有回来吗？”

    老童摇了摇头：“今日一早他便出去了。”

    “唉，今日一早真该随他一起出去的，可奈何他不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的话音未落，却见从门外走来了两人，头前一人笑声不绝：“哈哈，杨大哥肯赏光，在下自然求之不得，请请，快请。”这人正是况钟。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军士，年纪要比况钟大几岁，甚是恭敬：“大人太客气了，这几日，时常听到身边人议论起大人。都说你年轻有为，好大的本事！”

    “哈哈，那是他们胡说的。”况钟紧接着叫老童，“童大叔，家中可曾用过晚饭了吗？”

    老童迎出来：“大人回来得正好，顾小姐一直在等您，饭菜都热过两遍了。”

    况钟抬头望去，只见顾诗筠站在了厅门口，身穿粉白色袄裙，一张俏丽的容颜与天上的月色愈发相称。他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深深一揖：“今日回来得迟了，勿怪。”

    因有客人登门，顾诗筠只得回礼。

    “来来来，我为你引荐，这位是杨玉杨大哥，目前在应天府衙门供职；杨大哥，这位是顾小姐。”

    杨玉拜倒：“卑职见过夫人。”

    顾诗筠慌得挥了挥手：“不不，我……我可不是什么夫人。”一张脸臊得通红，就连声音都变了。

    杨玉茫然不解，况钟在一旁打哈哈：“杨大哥快起来吧，咱们一同用饭。老童，先带杨大哥过去。”

    “是，杨先生，这边请。”

    顾诗筠趁机低声问况钟：“你搞什么鬼？”

    况钟道：“你有所不知，破案的关键，许就在这个杨玉的身上。”

    “既然如此，你就陪你的杨大哥用饭，我就不去了。”

    况钟想了一下，点头道：“也好，我让老童出去帮你买些称心的吃食。”

    顾诗筠会心一笑，她知道自己今日久等况钟，让况钟心怀愧疚了，所以他以此补偿。顾诗筠知他是好心一片，遂欣然应允。她一口气连点了七八样的糕点：带骨鲍螺、鸭油烧饼、油炸云吞、夹心小红糕、桂花糖糕……

    况钟听得直咋舌：“顾小姐什么时候胃口这么大了？”

    顾诗筠佯怒，抬起粉拳要打，况钟笑着跑开了。

    望着他跑远的背影，顾诗筠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来，破案指日可待了。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喊道：“莫要忘了明日的寿宴。”

    况钟远远地挥了挥手，以作应答。

    来到了偏厅，杨玉很懂规矩地一直站着。

    “杨大哥，莫要拘束，只当是到了自己家一般，来，请入座。”

    “多谢大人。”

    饭菜均已上齐，二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况钟问道：“不知杨大哥这病，是如何得的？”

    杨玉停箸不饮，恭敬答道：“回大人，说起来，是杨某年幼时候的事了。那一年，我家乡发生了匪患。后来当地官府张榜缉拿，历经两年才将匪首擒住。只可惜没有证据，便将此人五花大绑，游街示众。当时的县太爷指望着有人能够站出来，指证此人。”

    况钟心道：打家劫舍的强盗，当地官府如此做，倒也无可厚非。

    “那时候，我邻居家有个小妹妹，年轻和我仿佛。孩子自然不晓得其中利害，于是童言无忌，便当场指出了匪首，官府自然要重重严办。可后来谁想，那匪首在被押解的途中，被同伙儿解救了出去，随行的官差也一并遇害。”

    况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说来，那指认出匪首的小姑娘岂不危矣？”

    杨玉点头：“大人所料不错，数日后，那匪首又聚集了三五十人，杀害了那小姑娘全家。唉，杨某无能，当时我亲眼目睹了这场惨剧。只是那时候贪生怕死，没有敢站出来。”

    “杨大哥不必自责，你那时也只是个孩子，纵然出声喝止，也不过枉添一条人命。”

    虽然况钟如此安慰，可杨玉却心肠郁结：“话虽如此，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此事一直是我的心结。从那之后我便发现，我记不得人的长相了。所以无论去哪里，我都是和王二哥等人随行。今日在松月楼，若不是王二哥他们先向大人请安，我是万万认不出大人的。”

    况钟沉默着，若不是今日宴请王二四人及各位举人，他也不知道杨玉还有这样的毛病。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将杨玉请到了家中。

    “杨大哥，当日情形，你真不记得了吗？”

    杨玉苦叹一声，摇了摇头：“在下岂敢诓瞒大人？这毛病已有多年了。”

    况钟恍然忆起，第一次见到杨玉时，他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这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还记得那些？”原来指的是这样。

    待到他又问了一些旁的问题，一个时辰后，杨玉辞别离去。

    况钟将此事说与了顾诗筠。

    顾诗筠思索说道：“这么看来，常景文很可能中途借出恭之名出去了，然后找了人替考？”

    况钟摇头道：“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杨玉本就记不得人的长相，他带常景文去了茅厕，但是常景文并没有从里面出来，出来的是另外一人。那人文采斐然……可是这样的话还是于理不通。”

    顾诗筠不解地望着他。

    “试想一下，那篇文章的最后，行笔不畅，且又留下了一幅诡异的画，这定然是出自常景文的手笔。更何况这三份答卷的笔迹一模一样，难道说，凶手可以模仿常景文的笔迹？”

    “唉，你说的甚有道理。看来杨玉对一个人的长相失去了辨认能力，似乎对此案没什么帮助。”

    况钟踱着步子，缓缓走到了门口，他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一声长叹。

    “你昨日说，已经知道了谁是凶手，既然如此，不妨先将他抓起来，免得逃脱。至于证据，以后再慢慢寻找也不迟。”

    “不妥。凶手暂时也跑不出应天府，抓人倒不急在一时。我一定要找到证据，让他心服口服！”况钟思来想去，忽然喊道，“童大叔，童大叔！”

    老童急匆匆跑来了：“大人，您叫我？”

    “你安排人，帮我送几份请柬。”

    老童一愣：“可是咱们府上要办什么喜事吗？”他的眼神瞟向了顾诗筠，心道：就算你们情投意合，也不会如此之快吧？

    况钟苦笑：“并非是咱们家，而是我要请人去另一个地方。”

    “是，谨遵大人吩咐。”

    况钟挥毫写好了两封请柬，交由老童，又在他耳边低语许久。听得老童连连点头。

    顾诗筠见他如此神神秘秘，按捺不住心头好奇：“你给何人发请柬，又去何处？”

    “秘密。”况钟淡然一笑。

    顾诗筠好意提醒：“明日，你还要去陈瑛府上赴宴，切不可忘记了。”

    况钟慢慢走出了前厅，来到了庭院之中，他望着院中的一株石榴花，花枝上已经隐隐现出了小拇指大的花骨朵，娇俏可人。况钟负手站立良久，又抬头看看烟霭中的明月，忽然感慨说道：“春季来了。”

    顾诗筠错愕，不解他如何会说出这一句话来，半晌应道：“是啊，春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