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况钟懒得和这些人逞口舌之利了，他是来查案的，没心情东拉西扯，索性说道：“常景文的答卷已全部调了出来，三篇文章在此，请各位大人一览。”

    六人站起身来，围着这三张答卷一一看下来，王珍惊疑道：“咦，这张答卷是我批阅的，你们看，狗屁不通嘛。”

    吕操又说道：“这张答卷是我审阅的，诸君请看，这也叫文章？”

    当看到第三份答卷后，众人却是惊叹连连：“这……这……哎呀，这真乃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呀。”

    “是呀是呀，这篇文章可算得上是佳作了。”

    “此等文章，此等人才，不遑多见，奇才，奇才呀！只是为何没写完呢，这后面的画不伦不类，又是什么意思？”

    况钟问道：“这份答卷，是哪位大人亲阅的？”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均摇了摇头。

    况钟明白了，定然是解缙批阅的。

    到底是刘清先看出了端倪，他拿过三张答卷比对了一番：“奇哉怪也，这三张答卷真的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吗？看前两份答卷，写得还不如落第秀才。可是这第三张答卷……却又有状元之才呀。想必况大人也正疑惑此点吧？”

    况钟道：“正是，所以况钟才来请教各位。有的大人并非是第一次担任考官了，可曾遇到过这样的怪事？”

    钱朝捻着山羊胡说道：“从未见过。若说真的有状元之才，为何前两场的文章一塌糊涂？可若说没有才情，又如何能写得出最后这篇佳作？”

    众人均疑惑不解。而关于贡院内常景文的种种行为，他们又全无印象。

    回到了家中后，况钟将常景文的物品全都拿出来，一一检查，却也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他不免坐在了桌边哀叹，心头苦恼。

    顾诗筠为他端来了一盅热羹：“此案并非弹指可破，我特意煮了一碗羹，你尝尝看。”

    “多谢了。”况钟拿起汤匙，正要递到嘴边，却停了下来，“三份答卷前后迥异，常景文必然是经历了什么。”

    顾诗筠道：“常景文风评不大好，才学也一般，我反倒觉得，问题出在他这第三篇文章上。”

    况钟点头道：“我与你看法相同。我曾在贡院亲眼见过常景文，全然不像是下笔如有神的饱学之士。我怀疑……有人透题。”

    “啊？！”顾诗筠大惊。

    自古科场舞弊都视为大案，洪武三十年二月，科场舞弊案。主考刘三吾被发配西北，张信被凌迟处死，其余诸位考官也皆被发配流放。

    顾诗筠虽非亲历，却也知道这件大案。一想到当年诸位考官的下场，她周身战栗。一张俏容变得惨白，带着忧切之色看向况钟。

    况钟已然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淡而一笑：“不过还是于理不通。既然要透题给常景文，却为何只透一科？三科考题全都给了常景文，岂不是更能保他高中？”

    “在驿站，我已经看出来了，自刘清以下，似乎……似乎……”

    “不用似乎了，都是汉王的人。当日我与解大人力阻白慕廷入闱，就是这六个人唱反调。后来汉王来了，他们一个个全都巴结上去，简直像狗一样。”

    顾诗筠“扑哧”笑道：“难怪叫你们狗官呢！”

    况钟一愣，也笑了。紧皱的眉头终于得以片刻舒展。案子没有线索，心烦了，有顾诗筠在一旁为他宽心解闷，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对了，老白去哪里了，自从回来后就没见到他。”提到了白慕廷，况钟心神有些许恍然。

    “想他在这里待得烦闷，出去了散心了吧。”

    况钟不语，舒展的眉头又紧锁在一起了。他知道，白慕廷对顾诗筠倾心已久，一定是见他与顾诗筠同去查案，心中不快。

    白慕廷若是为此事出去散心倒也罢了，他真的担心白慕廷会和汉王纪纲等人沆瀣一气，到那时，迟早会惹出祸事来。

    顾诗筠见他又皱眉：“可是想到了案子吗？”

    况钟苦笑：“只怕要比案子难上百倍。”

    他话音刚落，忽听门外老童唤他：“大人，宫里来人了。”

    况钟听闻，忙宽衣解带：“快，我要更衣。”

    顾诗筠脸色一红，啐了一口：“一听说宫里传召就急了，连脸面都顾不上了。”

    况钟这才醒觉，嬉笑着深深一揖：“那就请顾小姐回避吧。”

    “哼，懒得理你。”

    况钟换好了官服，来到前厅，却见是一个年轻太监，年纪不过二十，形容俊美。

    “见过公公。”

    那太监笑道：“况大人，随奴婢走一趟吧，宫里催得紧呢。”

    “是，怎么不见黄公公？”

    “黄公公在宫里当值呢，况大人，我们走吧。”

    “好，公公请。”

    二人出得况宅，来到了皇宫。头前引路的那太监既没有带况钟去奉天殿，也没有去乾清宫。

    况钟问道：“皇上可是在文华殿？”

    “况大人，您跟着走就是了。”

    况钟当即不再多言，二人又走了一段路，并没有入文华殿，而是一路来到了奉天殿前广场的东侧，这里立着一座二层楼阁，乃是宫中的文楼。

    太监在楼外躬身下拜：“况钟到了。”

    殿门打开了一扇，况钟先是站在殿外朝里张望了一会儿，心想：今日皇上可真怪，为何在这里见我？

    小太监低声催促道：“况大人，您快点儿进去吧。”

    况钟这才撩起了下摆，迈步跨过了门槛。进入了大殿，他急忙拜倒：“臣，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况钟，叩见陛下。陛下圣躬金安。”

    大殿内空荡荡地回荡着他的声音，不见有人回应。

    况钟只得就这么跪着，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一会儿，楼上有人走了下来，乃是一名宫女，上前说道：“况大人，请上楼吧。”

    “是。”况钟爬起来，跟在了宫女的身后，拾阶而上，来到了二楼。

    待头顶可以见到二楼地板后，他举目朝那边望去，却吓得“哎哟”叫出了声，脚下一滑，险些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二楼那人慌忙道：“况钟！快，你们还不去保护况大人？！”

    “不妨事，不妨事。”况钟抓住了扶手，总算是站稳了脚跟，他不敢朝前走了，只是说道，“臣不知公主殿下在此，冲撞了銮驾，臣罪该万死。”

    高坐二楼的，正是汝阳公主，她见况钟只是站在楼梯处，竟不敢见他，顿时生气：“你先上来再说。”

    “臣……不敢，”

    “有何不敢？本宫让你上来。”

    况钟不敢抗旨，只好走了上来，距离很远便拜倒在地：“叩见公主殿下。”

    汝阳吩咐左右：“你们都下去吧。”

    “是，公主。”

    转眼间，文楼二楼的殿内只剩下了汝阳与况钟两人。

    况钟大气都不敢喘，他觉得自己只要遇到了这位公主，准没好事。

    汝阳缓步走下来，笑道：“怎么，你是不是以为皇兄叫你来的？”

    况钟一开始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不过细一想，那位小太监从来没有提起过是皇上传他进宫。

    他在心中暗暗自责：况钟呀况钟，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听汝阳这么问，他也不敢说话了，只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好了，你起来吧。”

    况钟起身道：“殿下，你如果没有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皇上将贡院命案指派给了臣，案情如火，我还是……”

    “查案是不是很好玩？”汝阳忽然问了一句。

    况钟一愣，他忽而正色道：“但凡刑案，必然有人受害，又有什么好玩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