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朕得位不正

    

    朱棣嘴角一抹微笑，但很快就收敛起笑容，厉声喝道：“怎么，你不愿意？”

    况钟不寒而栗，头埋于双手之间，惶恐答道：“陛下，草民……草民只是一介布衣，如何能监斩朝中大臣？望陛下收回成命，朝廷法度不可乱。”

    “哼！”朱棣狠狠一拍榻上的几案，站起身来，怒道，“王馀与章朴乃是**，你不肯担此差事，难道你也与他们是一丘之貉吗？”

    “草民不敢！”

    “呵呵，不敢？朕看你的胆子大得很呢！”朱棣气得叉着腰，指着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别以为，别以为你自恃聪明就可以抗旨不遵！那封信你也看过了，朕是什么心思，不需要朕自己说出来吧？”

    况钟道：“其实……其实那封信，是出于陛下你的御笔，那印玺……只有陛下您才有。”

    “知道就好，章朴也好，王馀也罢，谁都救不了他们。你懂吗？”

    况钟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陛……陛下，恕草民直言，若陛下想立万世不拔之基，需收拢天下士子之心。方孝孺已然死了，这些书籍……不如……不如任由他去。”

    “放肆！况钟，你这是抗旨，这是欺君！朕现在一声令下，就能砍了你的脑袋，来人呀！”

    随着他一声高呼，门外冲进来了两名甲士。

    “将这个刁民给朕拖出去，砍了！”

    “是！”两名甲士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挟住了了况钟的胳膊，将他往外拖去。

    况钟面如死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当初做过的那个梦。当初在靖安的刑场上，尚且有顾诗筠可以救他；但如今皇上亲自下旨，天下又有何人敢来救下他呢？

    况钟刚被拖出文华殿，有个人便走了过来。此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身上一件红色的四团五爪金龙圆领袍，头顶镶玉束发金冠，体态肥胖，唇上蓄须。他见状急忙阻拦道：“此乃何人，发生了何事？”

    甲士急忙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原来，此人正是当朝的太子朱高炽。

    甲士答道：“皇上下旨，要将此人拖出午门斩首。”

    朱高炽连忙说道：“等等，我去见皇上，你们先刀下留人，不要杀。”

    太子殿下发话，两名甲士也不敢违拗，一时间呆立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朱高炽挪动着肥胖的身体进了文华殿，下拜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龙体康健，圣躬……”

    “好了，起来吧。”朱棣从旁边的案牍上拿起了奏折，“这就是你处理的政务？”

    “是。”朱高炽站在下首，踟蹰说道，“不知……不知皇上您可还……可还满意？”

    朱棣将奏折随手一甩，丢在了桌上，叹道：“你当太子还不到两年，国家政务不可自专，要多问问你身边的那些人。”

    “是，儿臣谨记。”朱高炽诚惶诚恐。

    “你来这儿就是来问这个的？”

    “呃……儿臣听说您来了文华殿，想……想着……”

    朱棣对这个身为嫡长子的儿子似乎很不满，不耐烦地说道：“想来看看，朕对你处理的政务满不满意，是不是？这帮狗奴才，都知道向你汇报朕的行踪了，是不是朕的一举一动，都要被你监视着呀？！”最后一声虎吼，震得整间大殿嗡嗡作响。

    朱高炽一惊之下，心胆俱裂，连忙顾不得身躯肥胖，再次跪倒：“陛下……儿……儿……儿臣……该死。”

    “身为太子，不要老把该死挂在嘴上，身为一国的储君，你就该拿出储君的样子，气吞天下，震慑宵小！”朱棣豪气干云，这番话更是说得掷地有声。

    朱高炽跪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陛下……教训得是，臣谨记，臣谨记。”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有个年轻人被押出去了？”

    “儿臣……见到了。”

    “嗯。”朱棣缓缓坐了下来，将袍子的下摆摆正，“说吧，是不是想求情？”

    朱高炽宅心仁厚，本来进得殿内也想为况钟求情。可是此时被父亲一吓，求情之心顿消，忙说道：“儿臣不敢，陛下天威，儿臣不敢违拗。”

    朱棣嘬了一下牙根儿：“啧，你得求情呀！朕就是等着你给递台阶呢。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朱高炽摇了摇头：“儿臣不知。”

    “他叫况钟，鸡鸣寺番僧之死的案子，就是他破的。”

    朱高炽会意，说道：“陛下，此人可堪大用呀。无论是去刑部、都察院还是大理寺，都对我……不，对陛下的基业大有裨益，望……望陛下思之慎之。”

    朱棣笑了：“这会儿倒会说便宜话了，起来吧。”

    朱高炽这才颤抖着爬了起来。

    朱棣缓缓站起来，走到了朱高炽的身边，抬起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朱高炽吓得抖了一下。

    只听朱棣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说得一点儿没错，这个人可以用。但不是朕要用，而且现在不能用。”

    “儿臣愚钝。”

    “唉。”朱棣叹了一口气，扭头对殿内的其余人等说道，“你们都出去。”

    伺候的太监宫女鱼贯而出。

    朱棣这才对其子说道：“咱们爷们儿，一路走到今天，不容易呀。天下难免就有流言蜚语。在鸡鸣寺，方孝孺的学生居然胆敢向朕行刺，为何？”

    朱高炽心知肚明，却不敢说，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不说，朕替你说，朕得位不正！”

    朱高炽连忙拱手道：“陛下……”

    “别打断朕的话，听朕慢慢说。况钟这个人，有才，是一块值得雕琢的璞玉。可他嫉恶如仇，满朝文武他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会看得起朕吗？”

    “陛下神文圣武，旷古……”

    朱棣拍着儿子的肩膀：“拍马屁的话，朕也不想听自己儿子说的。况钟不服朕，他还年轻，朕就得好好打磨打磨他。这块璞玉，现而今还是一块顽石呀。朕得立威，朕得让他害怕！但是你不一样，你得让他敬你，承你的人情。明白吗？”

    朱棣语重情深，一双眼睛慈祥地望着朱高炽。

    朱高炽许久说道：“陛下，儿臣，儿臣……”

    朱棣再一次打断了他：“况钟还很年轻，等到这块顽石打磨成了，朕早就入了皇陵了。”

    “不，陛下万寿无疆，一定能……”

    “呵呵，这话，你觉得朕会相信吗？”朱棣苦笑，“每天坐在奉天殿，听着下面的臣子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可从古至今，又有哪朝天子活过百岁了？”

    朱高炽心中感念，他深知父亲此话的深意，况钟，是留给他的。

    朱高炽深感父亲的用心良苦，他缓缓拜了下去：“父皇。”声音早已哽咽。

    “好了，身为太子，成什么样子，忘了朕刚才怎么说的了？你得立威！出去和他们说吧，把况钟带回来。”

    “是。”朱高炽倒退着走出了文华殿，不一会儿他再次返回，身后跟着况钟。

    况钟进殿后没有说话，直接跪倒。

    朱棣端坐殿上，冷冷说道：“怎么，连话都不敢说了吗？”

    “陛下天威，草民……不敢乱语。”

    朱棣道：“况钟，可知是谁救了你吗？”

    “是皇上仁德，太子殿下苦劝。”

    “知道还不谢恩？”

    况钟这才冲朱棣拜了三拜：“谢陛下不杀之恩。”然后又跪着转过去，朝着朱高炽拜三拜：“草民谢太子殿下搭救之恩。”

    朱高炽说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朱棣又在上面高声问道：“况钟，朕就是让你明白，这天下，是皇家说了算。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明日午时，随刑部监斩。若届时你没出现，后果自负就是了。”

    况钟怔在了原地，仿佛是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一动不动。

    朱高炽低声道：“这趟差事你不办，皇上也得找人办了，快答应了吧。”

    “草民……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