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此案非同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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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钟转身关好了门,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老僧泡着脚,也不曾看他,口中说道:“如何,老和尚没有骗你吧?”

    “老师父,你究竟是谁?”

    老僧从旁边拿了一块麻布,擦着脚说道:“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总而言之,我没有纪纲那么心狠,也不像吕震那么会说好话儿,总而言之,老和尚不是要害你的人。否则,你早就死了!”

    他话语虽狠,但况钟没有丝毫惧怕之意,反而觉得他所言一片赤诚,便也不再追问了。

    老僧擦干了脚,走过来坐在了他对面,问道:“此案,你如何查?”

    况钟想了片刻,抬头看着老僧的双眼:“凶手,还在寺院中。”

    “何以见得?”

    “智愚方丈说过,这几日寺中都不曾有香客生人入住。昨晚你还见到了桑杰仁活着。我也推测了一下死亡时间,应是子时初刻到子时末。”

    老僧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表情凝重:“此言有理,但阖寺上下共有和尚一百二十多人,如何查?”

    况钟说道:“老师父,那就只有搬请你了,明日让所有见过、接触过桑杰仁法师的师父前来,我要一一问话。”

    老僧听罢,皱了皱两道白眉:“何须如此麻烦?”

    况钟却是一笑:“在下也嫌麻烦,不如我们还是报官吧。”

    “免了,老和尚给你找来便是了。”老僧说完,便会去上了床,“况钟,帮老和尚把洗脚水倒了。”

    要换做平时,况钟绝对不会干这种事。但他心中深知,这老僧绝非泛泛之辈,何况想查明案子的真相也离不开他的帮忙,于是乖乖照办了。

    次日一早,老僧便找来了三十四位僧人,一一进入屋内,请况钟询问。

    第一位进来的,乃是方丈的师弟,智苦。其所回答的倒与他师兄别无二致。并且说昨日大家散去之后,自己就回房了,默了一会儿经书也就睡下了。同房的徒弟昀痴可以作证。

    况钟详细记了下来,最后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这间屋子的老师父,究竟是何人?”

    智苦愣住了:“你……你难道不认识吗?”

    况钟摇摇头。

    智苦的喉结动了一下,然后扭头悄悄看了看门外,说道:“施主见谅,非是贫僧不敢说,而是不能说。”

    “为何?”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贫僧告退。”说罢,智苦竟然起身,径直离开了。

    整整花了半天的时间,况钟毫无收获。所有人都看似清白,而且没有一人告诉他老僧的身份。

    这更加令况钟困惑了。

    又是一天的时间过去了,夕阳笼罩在了鸡鸣寺的上空,红霞满天。

    况钟走出了山门,向山脚下远眺。视野通透,应天府尽收眼底,就连远处的皇宫都看得真真切切。他想顾诗筠了,离开了贵州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沐昂奉旨率军出征,亲事也一定会后延。那么她会来找我吗?想到这里,况钟不由一声苦笑,我人在应天,恐怕这个傻姑娘想破头也不会想到的。她若找我,只会去靖安吧。

    况钟思人心切,看到旁边有一株树,虽然时值隆冬,却树叶苍翠。他扯下了一枚,双手握持,凑到唇边轻轻吹响了。他又想起了在靖安的那一晚,两人并肩坐在了屋顶上的一幕。

    “怎么了,想媳妇儿了?”身后,忽然传来了那个老僧的声音。

    他慢慢走到了况钟的身边,况钟笛声骤停。

    况钟也不看他,而是颇为钦佩地说道:“老师父你真够厉害的,那三十四人我全都问了一遍,竟然没一个人敢说出你的身份。”

    “身份?”老僧张开了双臂,在况钟面前慢悠悠地转了一圈,“这不是很清楚吗?老和尚一个!”

    况钟笑着摇了摇头:“恐怕当初太祖皇帝做和尚的时候,也没有你这等本事吧?”

    “诶,你这番话,就不怕我给你捅到锦衣卫吗?”

    “那正好,我就问问纪大人,问问他鸡鸣寺那个黑袍老和尚究竟是何许人也!”

    况钟说完这句话后,扭头看向了老僧。

    老僧脸上错愕一阵,继而哈哈大笑,况钟也跟着笑了起来。

    鸡笼山上,劲风猎猎,一老一少,一僧一俗仰天大笑。

    当夜,老僧铺好了床铺,脱去了僧袍躺下了:“哎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不过在我老和尚看来,躺着比当和尚还舒服呢。”

    岂料,这时况钟却拉起了他来。

    “作何?”老僧吓了一跳。

    况钟不由分说,拉着他便往外走。

    “等等,外面这么冷,好歹让我拿着衣服呀!”老僧手忙脚乱,匆忙拿上了僧袍。

    来到了外面后,老僧冻得打着哆嗦:“什么事呀,这大晚上不能屋里说吗?”

    “老师父,前晚你是如何见到桑杰仁的?烦劳您重新演一遍。”

    “演一遍?”老僧虽然困惑,却也照办了。

    他那一晚因为口渴,便出来要打一壶水。当时打了水往回走,不料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便见到了白天来的那个番僧。

    那番僧向他行礼,老僧也回礼,刚要推门回去,不料桑杰仁忽然开了口:“这位老师父似乎不像是修佛之人呀。”

    老僧诧异,回头望着他:“哟呵,我头一回知道,你们黄庙还会看相呢呀?”

    桑杰仁微微一笑:“略知一二。从您的面相上看,您此生杀戮太重,非佛门净地不可化解。”

    老僧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笑道:“呵呵,杀戮重就杀戮重吧。老和尚我也不怕。”说完,他便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老僧说完后,见况钟沉思,便又说道:“我回去睡觉了,就再也没见到他了。第二天一早,五观堂没见到桑杰仁吃饭。方丈以为他不懂寺里的规矩,便让人送去了,岂知一推开门,便见那番僧咽了气了。”

    冷月凄风,倾洒在这座神圣且庄严的古庙中,无形中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一团白气从况钟的口里喷了出来:“若是这样,老师父你危矣!”

    “为何?”

    “目前询问了这么多的僧人,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桑杰仁的!”

    老僧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你怀疑我是凶手?我和那番僧无冤无仇,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呢,为什么要杀他?”

    况钟笑了一下:“凶手当然不是你,否则你也没必要找我来帮忙。还有,以你的本事,杀一个乌斯藏来的僧人也不用这般大费周章。”

    老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冷峻的三角眼中罕见地出现了几分的欣赏。

    况钟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通常一件凶案之中,凶手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有作案时间,第二便是此件凶案的得利者。”

    “莫非凶手不在鸡鸣寺?”

    况钟道:“不,一定在鸡鸣寺!只是我在想,杀死一个从乌斯藏远道而来的番僧,对于凶手究竟有怎样的好处呢?”

    老僧忽然打了个呵欠:“唉,又冷又累,我不陪你在这儿挨冻了,你自己慢慢想吧。不过此案非同儿戏,万一办不好,动摇天下根基。”最后一个“基”字刚说出口,便“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况钟仿佛没听到他说什么,仍旧一个人站在那里冥思苦想。

    皇家寺院,佛门净地,乌斯藏一位高僧被人毒杀在了这里。老和尚的话是对的,此案不破,恐引起青黄两教之争,极有可能动摇朝廷根本。

    寒风如刀,况钟在深夜的鸡鸣寺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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