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如此小人就该杀！

    

    贵州城内有一座酒楼名唤醉一处，乃是本地出了名的酒楼食家。各色南北大菜，美酒佳肴颇得其法。

    霭安身为水西土司的头人，此时也不顾及贵州宣慰使的身份了，一身圆领官服解开来，金银雕花革带放置在了一旁，手里端着一大海碗酒，说道：“今天我高兴，先敬各位一碗，请！”

    西南边陲民风剽悍，酒量更是惊人，这一大碗酒说干便就干了。一掫碗底，但见他喉头鼓动，“咕咕”数声，一碗酒顷刻间进了肚子。

    公孙修乃是武人，竖起大拇指赞道：“好，霭大人，下官陪你满饮此杯！”说罢，也是瞬间便干了一碗。

    况钟低头看着这碗酒，咽了口唾沫。他倒并非是馋酒，而是担心这等酒量一口气干了，非得醉死在这里不可。

    他抬起眼角，悄悄打量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顾诗筠。只见她双手指尖轻轻捧起了酒碗，稍稍沾唇轻啜一口，然后便放下了酒碗。

    况钟见状，对霭安道：“多谢霭大人盛情，草民不胜酒力，恐不能满饮此碗，当尽力而为。”说罢，也喝了一小口。

    霭安却丝毫不在意，挥了挥手：“不妨事不妨事，你们汉人，做学问治理天下，都挺有一套的。但是说起喝酒，哈哈，恐怕就不行了。”

    公孙修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不服：“霭大人，我……”

    顾诗筠悄悄在桌下踩了他一下，公孙修醒觉，只好闭口不言。

    顾诗筠不动声色地对霭安说道：“听闻家父尝尝提起，当年太祖皇帝派黔宁王（沐英）与颍国公（傅友德）讨伐云南元梁王巴匝剌瓦尔密，途径贵州，多亏了霭大人的令堂奢香夫人献粮献策；还不惜只身犯险，亲入云南游说攀附梁王的土酋，这才使得战事进展顺利。奢香夫人的功绩，就连太祖爷都称赞有加。”

    听闻镇远侯之女如此说道，霭安心中无比受用，捋髯笑道：“哈哈，镇远侯真是过誉啦。不过说起此事，我至今都恨意难消呀。当初我娘为了大明天下，可算得是一片赤诚呀。可是当时有个将领名叫马晔，竟敢当初裸挞我母，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霭安眼神中喷着怒火。

    顾诗筠和公孙修均为错愕，他二人，一位是命官之女；一位是大明的武官。听到霭安如此说，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况钟却隐隐听出了其中的内涵，他问道：“霭大人，请恕在下无礼。此时与沐将军又有何关系呢？”

    自己母亲被人如此羞辱，若非有重大意图，也不可能当众说出来，联想到此前霭安处处针对沐昂，况钟隐约间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

    果然，霭安接下来说道：“这个马晔，并非他人，乃是当年沐英的部将。后来天下太平，太祖皇帝命他做了贵州的都指挥。这等宵小之辈，视我水西土司如洪水猛兽，而我母亲更是被他称为了鬼方蛮女。”

    众人哗然，心中暗想：大明立朝以来，处理与边陲土人事务无不小心翼翼，更是设立了土司，让他们享有高度的自治。可是马晔此等行径，莫非是故意挑拨事端？

    霭安又喝了一口酒，言道：“不仅如此，家父病逝之后，我母亲暂代贵州宣慰使一职，但没想到，他竟然纵兵焚掠，杀我彝人百姓。我母亲前去与他理论，没想到，马晔竟然趁机要逼我母亲缴纳数倍的赋税。

    “当年，贵州全境大旱，百姓苦不堪言，焉有钱帛再给他？马晔一气之下，将我母亲带到了贵州城，当众裸挞羞辱。当时土司四十八部头人听说后，义愤填膺，当即召集人马，准备与马晔一战！

    “可是，我母亲不顾身上的伤势，对大家说道：马晔宵小之辈，此举正是为了逼反我们水西土司，如此一来，他便有了借口踏平我们的寨子，屠杀我们的人民，从而统管贵州全境，万不可上当。

    “四十八部头人哪里肯听，我母亲苦苦哀求，好不容易才劝住了他们。而为了伸冤，她又找到了贵州宣慰副使宋钦之妻刘淑贞，前往京师告御状。”

    这段往事，就连土生土长的顾诗筠都不曾听说过，公孙修更是急切地问道：“霭大人，那后来呢？”

    “后来，太祖皇帝龙颜大怒，将马晔召回京师治罪，更感念于我母高义，封为顺德夫人。而那个小人马晔，丢官罢职，最后也落得人头落地！”

    “痛快！”公孙修突然大力拍了一下桌子，“杀得好，如此小人就该杀！”

    霭安说完后，忽然笑了一下，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一丝苦涩，转而对顾诗筠说道：“贤侄女，本官倚老卖老，劝你一句。沐家并非所托之人呀。”

    顾诗筠脸色微微泛红，低下头去，喃喃说道：“多谢霭大人，只是……只是……”

    “只是这件事情办起来，颇为棘手呀。”况钟忽然接过了她的话，冲着霭安嘿嘿一笑，“大人有所不知，沐顾两府的婚事，乃是太祖皇帝认可的，就连当今的圣上也点过了头。恐怕不是顾小姐说了算的。”

    霭安一愣，沉思了片刻，举杯对顾诗筠说道：“这好说，侄女，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身为长辈，也不忍心见你跳入火坑。这样吧，只要你一句话，说你不想嫁入云南沐家，本官与你做主。就算当今圣上怪罪下来，本官一力承担就是了。”

    这句话说得颇为豪气。顾诗筠心念一动：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

    她正要开口，忽然况钟言道：“多谢霭大人好意，只是此事顾小姐做不得主，需回去请示侯爷才好。”

    霭安皱起了眉头：“唉，你们汉人呀，就是麻烦。自己出嫁这等大事还要问别人，罢了罢了，随你们就是了。不过有言在先，若是他日沐昂有什么不到之处，你们尽管来告知我。”

    “是，多谢大人。”

    这顿酒宴一直到了晚上的戌时才散去，几人站在门口目送霭安远去。

    顾诗筠转身对况钟怒道：“况钟，刚才明明是个好时机，为何不让霭大人帮忙？若是有他在，这件事岂不……”

    况钟看了看公孙修，没敢说话，只是使了个眼色。

    顾诗筠会意，支开了公孙修。

    他这才说道：“我的姑奶奶，你动脑筋想一想，霭大人在贵州虽然位高权重，却也只是仗着彝人首脑的身份。放眼整个大明，区区一个从三品的职位岂会被圣上放在眼里？何况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然有了三分醉意，不能当真。”

    “你……”

    况钟不待她说话，便又说道：“退一步讲，即便霭大人真的上书谏言，要求皇上撤销这门亲事。皇上又会怎么想？”

    顾诗筠心烦意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上一定会想，这是当地的土司忌惮沐家势力渗透云南，他们想一家做大而已。只怕到那时候，皇上非但不允许取消婚约，甚至还会处处针对侯爷及这些土司势力。”

    顾诗筠心中骇然，她说道：“没想到……顷刻之间你竟让想到了这么多。”

    夜色如浓稠的化不开的墨砚，月色黯淡无光。况钟深深叹道：“并非是我想得多，和你们这样的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多少也学会了这些算计。”他的话语中隐隐透出了几分的自嘲。

    顾诗筠抬头望着他，只见他坚毅的目光中，添了些许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