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骨

    

    刘艺说到此处，已是悲声大放。

    况钟心有感慨，时隔二十多年，这位母亲始终无法释怀，人之情感至深，莫过于母亲对儿女的疼爱。

    他待刘艺情绪稍有缓解，问道：“既然当日有下人跟着，为何还会疏忽大意呢？”

    刘艺摇头，抽泣说道：“我当时进了店里挑选首饰，本打算拿了那对耳珰我就走，可是程掌柜一件接一件拿出来，我便迷了心窍，耽搁了时间。绯儿和那下人待在了车上，这时间一长，绯儿便吵嚷着要吃零嘴。下人不敢违拗，只得下车去买，车停在路边，只是这一会儿的工夫，绯儿她……她便不见了。”

    况钟又问道：“那么……钱员外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刘艺点了点头：“我一直希望能找到绯儿，重回钱家。这么多年来，我屡次去衙门报官，但无论是以前的那位王大人，还是现在的曹旺德，都对我置之不理。我老了，年纪也大了，来一次城里不容易。”

    她轻轻抽噎了几声，接着说道：“尤其是听说钱炽死了，我知道我唯一的指望只剩下了我女儿了。我还是得来报官。我就想提前一天出门，路边找个地方睡一宿就好了。没想到，天降大雪，这才冻晕了过去。”

    况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既是对吏治的失望，也是对刘艺执着的感慨。

    “大人，您真的能为我做主吗？”刘艺抬起头来，红肿着双目，带着几许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钱绯失踪的时候刚刚两岁，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即便她这时候出现在刘艺的面前，恐怕她这个当母亲的都不记得了。茫茫人海，又该去哪里寻找呢？

    但况钟不忍拂她的意，只好点头说道：“请放心，在下当尽力而为。”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询问起了钱绯可有什么特征。

    刘艺急忙说道：“有，有，我记得她的右手小拇指的指甲是劈开的。即便是指甲长长了，也是那个样子。”

    况钟心想：我总不能看见一个女子，便要仔细盯着人家的手看吧？但他却没有说出来。

    这时，王胜在外面说道：“况公子，我们到了快要到大背坳了。”

    况钟对刘艺说道：“夫人，已经到了。”

    刘艺出神地望着车窗外，迟迟不动。

    况钟见她此状，忽而明白了：两任县官都不曾审理此案，令她失望至极。她担心下车后，就再也见不到况钟了。

    况钟也沉默了，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心中只得叫苦：若是顾诗筠最好，纪嘉卉虽然性情乖戾，却也是一个年少女子，且有一众下人可供差遣。但眼下若是这位刘艺非要跟着自己，岂不令自己为难？

    “况公子，已经到了。”王胜在车外又喊了一声。

    况钟没说话，刘艺也不动。

    “况公子？”

    “王大哥，还是先去驿站吧。”

    王胜怔了一下，只得应道：“是。”

    大队人马继续往驿站的方向走去，只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那里。

    况钟下车后，对车夫说道：“车夫大哥，烦请你照顾好这位阿姥。我们少时便出来。”

    车夫道：“是，公子只管放……”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有响动，一回头，那位老妪竟然从车里出来了。

    况钟连忙说道：“夫人，我们这次是要公干，您留在车里就好，我会安排人照顾您。”

    可是刘艺根本不为所动，像是一个亦步亦趋的木头人，面无表情地跟紧了况钟。

    况钟心中无奈，却也没有怪她。他知道，这恰恰说明了曹旺德之辈令人大失所望。

    王胜见状，以为这老妪欲对况钟图谋不轨，急忙上前，腰间的绣春刀也拔出了一半儿。

    况钟连忙劝阻：“无妨无妨，我们就一起进去吧。”

    大家进入了驿站之中，进去后才发现，这里空空荡荡，偌大的大厅之内，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王胜高喊一声：“林驿丞可在，林驿丞？”

    少时，后院传来了一声：“这儿呢，别喊啦！”

    况钟带着大家来到了后院，只见林文达正坐在一辆停放的平板车上，下着大雪，却满头大汗，正甩起袍袖扇着风。而同时，那个姓秦的驿卒则提着几只麻袋，将他们放在一边。

    “嚯，林大叔，这是干嘛呢？”

    林文达一件来者是况钟，急忙跳了下来：“哎呦，失迎失迎，早知道是你来呀，我就迎出去了。”

    “林大叔，这是什么？”况钟盯着堆放整齐的这七八只麻袋。

    林文达说道：“唉，这里头都是骨头。”

    “骨头？”

    “对啊，主要是彩云班住了进来，曹大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们，这都是他们啃完的骨头。每个月这个时候呀，附近村子里的人就有人来收骨头，我们这不是收拾一下嘛，也算是贴补一下驿站的用度。”

    “等一下，”况钟凛然，“把麻袋全部打开。”

    “这……我们刚收拾好的。”

    “打开。”况钟的语气不容置疑。

    没法子，林文达只好让驿卒重新打开了这些麻袋。况钟又让他们把里面的骨头全都倒出来，整齐地排列在地上。

    皑皑白雪下，那森森白骨看得人着实心惊。

    况钟的目光从这些骨头中一一掠过，呢喃道：“这到底是什么骨头？”

    林文达说道：“都是一些畜生的骨头，你看，这是牛骨，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这块是猪骨，肋条，对吧？”

    “那么……那块呢？”况钟指着远处。

    王胜处事颇为机警，走上前去，将这块骨头拿给了况钟。

    “这个，这是牛腿上的吧？”林文达猜测说道。

    “不对，”况钟的语气十分肯定，“这是一条人腿！”

    所有人大吃一惊。

    接下来，况钟不停地在这对骨头中翻找，最后从中找出了两百多块的人骨。这些人骨有的是完好的，有的诸如颅骨却是被敲碎成了几块，有一些细小的骨渣已经难以寻觅。

    他看着勉强拼凑起来的两颗颅骨，心中疑惑：两个？这两个人是谁呢，其中一个会不会是钱炽？那么另一个呢？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大半天的时间，徐赟在房中觉得肚子饿了，想要去后厨找些吃的，他刚拉开房门，却又看到了端坐在一楼大厅中的况钟。

    徐赟不禁笑道：“况公子，每天来这里，莫非是案子有了结果吗？”他迈步准备下楼，却忽然发现了坐在况钟身边的那个老妪，不觉怔了一下。

    况钟朗声说道：“徐班主说笑了，正因为没有结果，所以在下才要来此呢。告诉你一个消息吧，适才我们从后院中发现了人骨。”

    徐赟轻轻走下楼来：“人骨？”

    “不错，一具全肢，另一个只有一半儿了。徐班主不如猜猜看，这两个人是谁呢？”

    徐赟笑道：“况公子休要拿我耍笑了，我怎么知道？”

    “来，请坐。”

    徐赟拱拱手，坐在了况钟的对面，他看了一眼那位老妪：“这位可是伯母？”

    刘艺低着头，一动不动。

    “哈哈，”况钟笑道，“这次可是你拿我耍笑了，这位老夫人也牵扯了一件案子，而且也是和钱炽钱员外有关的，徐班主，你说是不是很巧？”

    徐赟说道：“既然是在驿站后院发现的这些人骨，那么恐怕你要认定是在下的彩云班所为了。”

    况钟连连挥手：“哎，我可没有这么说过。在下只是心血来潮，又想看贵班的表演了，可否筹备一下，赏光登台？”

    徐赟无奈地笑道：“你之前已经看了三次彩云班的表演，这天底下你还算是第一人，怎么，还要看吗？”

    “给个面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