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这老东西

    

    况钟回到了屋内，屏退所有人，他凑在灯下仔细翻看着案件的全部：

    洪武十八年正月，钱炽的长子钱前随家丁钱殷去赏花灯，因人流拥挤，钱殷一个没留神，大少爷钱前没了踪影，他在那里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只好回到府中禀报钱炽。

    钱炽又急又怒，一边报官，一边派出人手全城搜寻，一无所获。

    三月，次子钱高害了一场疾病，由家丁钱赏驾车，带着二少爷前去医馆看病。

    可是当晚直到日落，也不见马车回府。钱炽生怕二儿子再有什么意外，急忙打发人去找，却一无所获，下人钱赏也不知所踪。钱家人一直怀疑，是钱赏掳走了二少爷。遂报官，官府也曾查找过钱赏的下落，一无所获。

    五月，长女钱绯由其母刘艺带出门去。进入城东程记首饰店的时候，忙于挑选金饰，丢失了孩子。

    钱炽得知消息后，第三次报官。

    从旧案的涉案人供状来看，当时官府也的确曾尽心处理此案，虽然很可能是看在了钱炽给的银两份儿上。但是钱赏这样的重要涉案人不知所踪，案情也一度陷入了僵局之中。

    说是一年之内，但从案发时间来看，不过短短五个月，钱炽的两子一女便全都失了踪。

    等况钟细细看完这些，天都快亮了。

    此时，门外有人敲门：“况钟贤侄。”

    况钟说了声：“张叔，快进来吧。”

    张赞推开门便说道：“况钟，我连夜找到了一个老捕快，此人二十年前，曾在县衙任职，对此案依稀有印象。”

    况钟一夜没有合眼，听到这则消息顿时精神振奋：“此人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叶成，就住在了城南。”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

    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除了需要凌晨运大粪垃圾出城的那些人之外，路上倒也没见到其他人。

    众人来到了城南，在一片肃静之中却听到了吆五喝六的声音。这个声音，况钟再耳熟不过了，他不由笑道：“原来这地方还有赌坊啊，早知道我就来露两手了。”

    说完，他看了看旁边萎靡不振的白慕廷。

    白慕廷双眼泛青，打着呵欠。

    “老白，昨晚你没睡好呀？”

    “别提了，刚睡下就被你叫起来了。”

    “哈哈，对不住，是我这当哥哥的不对了。”况钟转身问道，“张叔，那个叶捕快在哪儿呢？”

    张赞说道：“此人嗜赌如命，估计就是在前面的大运赌坊。”

    “呵呵，这就有意思了，快快快，快去赌坊。”况钟兴致大盛，连声催促。

    众人一路闻声来到了大运赌坊，只见这里还亮着灯，足有数十人在里面高声叫喊。

    随况钟前来的这些人一个个也不禁技痒。古时军营无以为乐，是以赌博消遣，实为常态。

    况钟回头看了看，对大家说道：“对不住了，各位大哥，这地方你们穿官衣的就不适合进去了，要不然得把庄家吓跑了。张叔，老白，你们推我进去。”

    既然是为了查案，人多了反倒碍事。这些军士虽然大失所望，却不得不遵从况钟的意思。他们默默记住了这个大运赌坊，想着哪天一定要偷偷溜出来，赌上几把过过瘾才是。

    三人一进入赌坊，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虽然赌坊绝不乏通宵赌博为乐的赌客，但一般是天快亮的时候离开，绝无在这时候进来的。

    那赌坊的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满脸肥肉的胖子，一见到三人，便急忙迎了出来：“哎哟，张捕头，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您能来我这儿，那可真让小人我脸上有光呀。”

    况钟抬头望去，见这老板面皮油亮，已然很有光了。

    张赞说道：“不必客气，今天我们来这儿是找人来了。”

    老板点点头，笑呵呵地说道：“不知道要找什么人呀，小人是否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张赞的目光在赌坊内逡巡片刻，问道：“叶成可曾来过？”

    赌坊老板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身后传来了嘈杂之声：“嘿，叶老头儿，你又想赖账是不是？告诉你，今天你不把钱掏出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赌坊老板生怕在张赞面前有什么不法行为，他急忙走过去，况钟等三人也跟在了身后。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呢？”老板的语气很不满。

    排开众人，只见一名伙计单膝跪在了赌桌上，左手抓着一个老头儿的衣领，右手的拳头高高扬起。

    那老头儿年逾六旬，披头散发，身上衣衫褴褛，散发着阵阵的恶臭。饶是如此，他手里还握着一只酒葫芦，笑呵呵地往嘴里灌，浑身的酒气。

    看这样，老头儿全然不惧倒并非胆色过人，而是喝醉了。

    那伙计对老板说道：“掌柜的，这老东西又不给钱，都欠了咱们五钱银子了！”

    赌坊生意，无非是靠赌客的贪欲来养肥自己，但实则开设赌坊之人，比赌客贪欲更盛。

    只听赌坊老板说道：“叶老头儿，你命好，要是平日，我一定拉你去见官。但是今天我要陪着张捕头处理一些公务，这样吧，你打下一张欠条就给我滚吧！”

    “且慢！”

    老板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坐在四轮车的那个年轻人高举着手臂。

    老板的一双豆豆眼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就连张赞这种人物都肯为他推车，估计是一位官家的少爷吧。

    赌坊老板立马换了一副笑眯眯的嘴脸：“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况钟没有理会他，而是问张赞：“张叔，可是此人吗？”

    张赞也盯着这个老头儿看，他并不认识叶成，只好问道：“这位老者叫什么名字？”

    伙计答道：“叶成，这赌坊里的人没有不认识的。每天来这儿都是醉醺醺的，输了银子酒也醒了，就不认账了。”

    张赞听罢，连忙走上前去，他扳过老人的肩膀，仔细看清他的容貌：“你就是叶成？”

    叶成嘿嘿笑道：“我……我认得你……你是张赞，是县衙的捕头……哈哈哈，世风日下呀，如今连你这样的人都能当捕头啦，哈哈哈……”

    赌坊老板有意帮衬张赞，喝道：“这老东西又胡言乱语了，来人，给我揍他！”

    一声令下， 赌坊的伙计们纷纷抄起了家伙围拢上来。

    “住手！”张赞突然高喊一声，喝止了众人的行为，他回身望着况钟。

    况钟对白慕廷交代了几句，白慕廷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他拿回来了五钱银子。

    况钟交给了赌坊老板：“这里是五钱银子，你们之间的账清了。”

    那老板双手接过，连连点头：“哎哎哎，公子吩咐了，小人自当从命。”

    张赞搀扶着叶成：“叶成老哥，我们先回家了。”

    叶成醉步摇摆，离开了赌坊。

    回到家之后，叶成更是倒头就睡，鼾声如雷。

    况钟看了一下他的家，这里只怕连他在龙冈洲的破屋都不如，院墙倒了一大半儿，黄土混杂着枯草散落在院中，也不知道收拾一下。

    三间房屋，有一间已经倒塌了，剩下的一间堆满了污秽之物，恶臭熏得人脑仁儿疼，也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白慕廷来回踱着步子，神情焦躁。

    况钟坐在四轮车上，掐了掐额头：“我说老白呀，你停一停好不好？走得我眼晕。”

    “况钟，这叶成醉鬼一个，何况落魄成了这样，难道你指望能从他嘴里打探到什么消息吗？”

    况钟看着他：“别忘了，你我也是落魄之人呀。”

    “这……”白慕廷登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