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阿婆不必多礼

    

    龙冈洲东南方向，有一座不大的院落，外面围上了一圈半人高的篱笆。几个总角之年的幼童席地而坐，齐声朗诵着《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正首一位年逾五旬的先生，黄面长须，微闭双目，时而点点头。他面前摆放着一条漆皮斑驳的条案，上面放着一把乌黑发亮的戒尺，一本卷了页的书籍，看模样是个教书先生。

    白慕廷与顾诗筠、公孙修站在门外恭立，待这些孩童念完后，他这才叫了一声：“郭先生。”

    那教书先生转过头来，颔首微笑，对众孩童说道：“各自温习。”然后起身来到了门外。

    白慕廷介绍说道：“这位是郭先生，乃是在下的开蒙恩师。先生，这是顾小姐，乃当朝……”

    顾诗筠并不像提及自己的家世，她微微行礼：“见过郭先生。”

    郭先生本性郭蒙，连忙还礼：“见过顾小姐。”

    他直起身子来，对白慕廷说道：“慕廷呀，前不久你说要去县城帮我选一下桌椅，却一去不复返。”

    白慕廷面带愧色：“先生见谅，我本是与况钟一同前往的。却不想遇到了案子，被绊住了。”

    郭蒙轻叹一声：“唉，况钟心思机敏，可惜醉心于刑名典狱，若是肯一心向学，早已高中了。”看来在这位传统的教书先生看来，况钟所精者，无非旁门左道而已。

    顾诗筠虽不认同，却也没有反驳她，只是轻声问道：“敢问郭先生，黄镛可在这里？”

    郭先生点点头，回头叫了一声：“黄镛，黄镛。”

    少时，从屋内走出来了一人。此人较之况钟矮了半头，身材羸瘦，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面前这几个人。

    白慕廷说道：“黄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顾小姐。”

    黄镛抬起眼皮看了一下顾诗筠，略微拱了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顾诗筠轻轻颔首。

    白慕廷说道：“顾小姐因为公事来到了龙冈洲，特意要来见你。”

    其实来这里之前顾诗筠先去了况钟的家，那里落魄得不忍直视。她甚至在想，如果况钟接受了纪嘉卉的那些东西，也算是情理之中。可是尽管况家落魄至此，他也坚决不受，这反倒令顾诗筠更加钦佩况钟了。

    只可惜况钟的弟弟黄镛并不在家中，得知是在郭先生的私塾这里，三人这才赶来。

    黄镛生性孤僻，不喜多言，反倒与他的亲兄长截然相反。

    黄镛不开口，顾诗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几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黄镛开了口：“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就往屋里走。

    白慕廷急忙叫道：“黄镛，且慢。”

    黄镛站定了脚步，转回身来望着他们。

    顾诗筠问道：“你难道不问问你的兄长况钟，近况如何吗？”

    黄镛缓缓说道：“他死不了的。”说完，就进屋了。

    白慕廷叹了口气，对顾诗筠说道：“黄镛生性如此，并非有意怠慢，求顾小姐莫要见怪。”

    顾诗筠却问郭先生：“敢问先生，黄镛功课如何？”

    郭先生答道：“也可算得是头脑聪颖，可惜比之他兄长，略逊色一些。”

    顾诗筠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公孙修。

    公孙修会意，从怀中拿出了一张银票交给她。

    顾诗筠接过这张银票，继而递到了郭先生的手中：“先生，此次来得匆忙，不曾备下什么礼物。这些银子聊表心意，盼望你能照顾好黄镛。”

    郭先生接过来，看了一眼这张一百两的银票，只激动地双手颤抖。寻常人家几两银子便已够一年开销了，这一百两银子非豪富之家不能够出。

    这家私塾已经风风雨雨三十年了，他早就想重新修葺一番，只是碍于囊中羞涩。前不久况钟给了他一些名贵物品，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用于学堂的修葺。如今看到这么多银两，只觉得心神激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诗筠等人也没多作停留，便离开了。

    白慕廷说道：“从这里往前不远，便是在下的家了。顾小姐若不嫌弃，可以去我家坐坐。”

    顾诗筠迟疑片刻，问道：“不知白秀才家中还有何人？”

    白慕廷犹豫片刻，说道：“我父母早亡，是我婶婶一手将我带大的，她一人寡居十几年，待我如亲子。”

    顾诗筠没有说话，自从昨晚况钟跟她说了白慕廷的事后，她心底便隐隐生出了一种抵触。虽然她不讨厌白慕廷此人，却也难言喜欢。

    与况钟在一起的时候，她可以随心所欲，不必端着官家千金的架子；但是身边换成了白慕廷，她反倒感觉有了一丝的拘束。

    往前面行了不多远，便看到了一座房屋，这座房屋比之况家要好了一些，却也难说是寻常人家。院落内长满了杂草，若不是房子干净，倒像是荒废了许久了。

    白慕廷说道：“到了，这边是舍下。”他翻身下马，上前要唤婶婶出来相见。

    顾诗筠却说道：“不必了。”

    她又让公孙修拿出来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令婶婶好了，聊表心意。”

    白慕廷双手接过，高声说道：“谢顾小姐大恩，谢顾小姐大恩。”

    顾诗筠虽是侯爷的爱女，却不喜欢拿着这个身份压人。可是白慕廷却始终对她这个身份看重，这多少令她心里觉得不舒服。

    正在时候，“吱——呀——”一声，身后的屋门打开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拄着一根枯树枝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可是廷儿回来了吗？廷儿。”

    这老妪脚步极缓，耳目空洞无神，一只手向前摸索着，原来老人家患了眼疾，已经看不见了。

    白慕廷急忙去搀扶她：“婶婶，廷儿在这儿。”

    顾诗筠见老人出来了，便翻身下了马。

    老妪摸着白慕廷的脸，笑着说道：“一连去了几天，连个消息都没有。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声音沙哑，似是饱经风霜。

    白慕廷说道：“婶婶，廷儿很好，没事的。对了，我给您介绍两位朋友。”

    他扶着老妪来到了顾诗筠面前，说道：“婶婶，这位是当今镇远侯的千金顾小姐，这位是镇远侯手下的将军公孙大哥。”

    老妪听到这话，轻轻“啊”了一声：“哎哟，这又是镇远侯又是将军的，那是不是官很大呀？廷儿，你出息了，认识大官了。”

    她的语气中激动之余夹着一丝哭腔，又慌忙下摆：“老婆子见过小姐，见过大将军。”

    顾诗筠急忙扶她起来：“阿婆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她搀扶起了老妪，这才看到她面皮焦黄，似有病态，而且身上一件粗布麻衣满是补丁，只怕在这深秋天气也不能御寒。

    老妪不懂礼数，拉着顾诗筠的手说道：“廷儿这孩子命苦，多谢你们肯照料他。老婆子我真不知道如何谢你们才好。”

    “阿婆不要这么说，白秀才有逸群之才，定然会有所成就的。”

    老妪笑了：“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廷儿呀，现在什么时辰了？”

    白慕廷抬头看了看天空：“时近正午。”

    “好，那什么，你们都不要走，老婆子给你们做饭，我去给你们做饭。”说完，就转身摸索着进屋了。

    顾诗筠本不想用餐，并非嫌弃白慕廷的家食，只是惦念了还在钱府的况钟。自己和白慕廷外出，不过是想气气况钟，又怎么会真的舍下他不管呢？

    但是白慕廷婶婶一片热忱，不容推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