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赢后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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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砂是日本最富有的第一国手，也不曾见过永子。

    这是因为永子出现得太晚。

    数十年前，明朝一个归隐的官员无意中发现玉石在烈火中会融化成液体，可以择取其中精华部分，在模具中把玉石溶液重新塑形。他是一个棋迷，就选择塑形成棋子，这才有了永子的诞生。

    一晃几十年过去，天下间能珍藏有永子的人，屈指可数。魏泽知道李易喜欢棋，这才投其所好，千方百计搜罗来一副永子，送上重礼。

    谁曾想李易根本不识货，把这副棋子随手丢在一边，当成了普通凡品。这让魏泽知道，恐怕得哭死心疼死。这才是明珠投暗了呢。

    李易为自己的无知有些讪讪然，一转眼又正色道：“玩物则丧志。棋的高低和棋子无关，如此俗物倒让大师见笑了。”

    算砂忠厚，以为李易是真实心态，赞道：“还是李施主看得通透，出家人迷于外物，惭愧惭愧。不如我们猜先如何？”

    猜先的结果是李易先行。

    为了表示对这位敢为天下先，废掉了座子，让棋盘变大的人很尊敬，李易第一手下在了目外。因为他知道算砂喜欢占小目，那好，小目归你。

    然后，算砂就呆住了。

    算砂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易：就算废除了座子，你也不用这么奔放吧？这，这步棋也太离谱了。

    围棋讲究金角银边草肚皮，废除星位座子后，算砂这些人在几十年里，做出过许多探索，最终公认守角最有利的是小目。所以废除星位座子后，实际上又产生了新的座子，那就是小目。

    李易这一手目外，就让算砂确定了李易没下过无座子的棋，更没有这方面的研究。

    他哪知道后世下棋汪洋恣肆，那真是奔腾豪放，吴清源和本因坊秀哉下棋的时候，甚至开盘下在了棋盘中央——天元，李易下在目外真的不算什么。

    过百龄、吴荣华完全不知所云。后世小目定式、目外定式一大堆，那都是四百年间棋手无数次对弈研讨的结晶。虽然这二人天才横溢，又怎么可能临时推算出完美招法？

    算砂决定不为所动，一样走了邻角小目，然后李易又占了一个角的高目。

    李易不是要欺侮算砂，实际上算砂的棋路他知道个大概，他觉得自己应该强算砂两子水平。可是算上新布局新定式算砂几乎是一无所知，那他强算砂就要更多一些。

    果然算砂应对了两个小目，当李易二间高挂算砂的小目的时候，算砂开始频频长考。

    后世有句棋谚，叫做长考出臭招。

    下棋的时候，对不熟悉的东西第一感往往是正确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越想越多的结果什么奇葩的棋都能走出来。

    算砂只感觉处处不顺手，自二十岁全国无敌手后，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过百龄、吴荣华也抻长脖子，盯着棋盘苦苦思索。

    李易落子如飞，最开始，算砂几分钟应一步，后来就经常十分钟八分钟应一步，再后来继续长考的时候，李易终于坐不住了。

    下棋有棋风，是不允许走动的，那是不尊重对手的表现。

    可是事有例外，上手对下手，如果不是正式比赛，那就可以随意走动。说不定你走了对手还高兴呢。

    李易走到宫本武藏旁边，倒了一杯葡萄酒，对宫本武藏示意一下，两人一起饮了一口。

    李易问道：“久闻宫本先生大名，算砂大师是找我下棋来的，难不成你是找我比武来的？”

    宫本武藏对李易这直白的问话非常不适应。

    他确实对李易一百个不服气，怀揣民族大义，武道侠义，人间正义而来。

    就是算砂，也准备好了无数台词，准备在下棋降服李易后，进行点化。

    可是现在貌似情况不对，算砂盘面吃紧啊。

    宫本武藏也是围棋业余高手，虽然比不得算砂等绝顶高手，不耽误他判断形势。

    算砂从一开始就不妙，越走越乱，现在虽然没有大片死棋，但是眼看形势不妙。

    这时宫本武藏才开始思索：这世上是不是真有样样精通的天才？看来是有的，眼前李易起码在围棋上的造诣，明显高过天才横溢，一生以棋为伍的算砂。

    那么，是不是李易武力值也完全压过自己？

    就在宫本武藏胡思乱想的时候，李易突兀的问了这一句，这让宫本武藏一失神，然后才明白了李易的问话，立刻放下酒杯，端然正坐，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李易道：“你们日本人受兵法书影响太深了，总想着什么上兵伐谋什么的，以为动摇我的心智就可以挽救日本，这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

    宫本武藏道：“古人云：师出有名。开荒团突然侵略对马岛，这从道义上就说不过去。”

    李易不屑道：“丰臣秀吉定下征服中国的大志，出兵侵入朝鲜的时候，你会不会和丰臣秀吉去说这样话？”

    宫本武藏一下子噎住了。丰臣秀吉对外扩张，他只感觉热血沸腾，怎么会想着什么劝谏？

    李易道：“你生也晚，那时你还小，咱不说这个。就说最近幕府频频出击，攻伐其他大名，你可去找过德川家康或者德川秀忠，劝说他们要讲正义，不要凭借武力做事？”

    宫本武藏道：“一个统一的日本对人民是好的，可以一劳永逸的消弭战乱，这样的战争是有正义性的。”

    李易道：“一个统一的亚洲也是好的，可以抵挡列强侵略，也能消弭周边国家的战乱。再推而广之，一个统一的世界也是好的。。。。。。这样说来，开荒团当然是正义的，对吗？”

    宫本武藏张口结舌，明知道李易这里有些说法不对，一时不知道从哪说起。

    李易道：“未正人先正己，为什么人们都责人易责己难？宫本先生是智者，这样事也想不明白？”

    宫本武藏不是辩才，一时语塞，李易也不多说，迈步走出院外，一看棋盘那边，不由得笑了。

    自己一离开，算砂就和过百龄、吴荣华为下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

    有句话叫观棋不语真君子，可是还有下一句见死不救是小人呢。当着李易的面，过百龄两人不好说什么，现在李易走了，算砂想把棋破对方的棋眼，过百龄就拦阻道：“不可。棋长一尺,无眼自活。这棋头出得这样畅，破的什么眼？”

    算砂不高兴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形势了？不拼死一搏，杀了这块棋，就不够了。”

    过百龄指着空处道：“那也得走正着，先占最后一个大场。”

    吴荣华道：“不可。咱们这个角不干净，不补一手怕是危险。”

    这回难得算砂和过百龄一致对吴荣华翻白眼：棋都快输了，还顾得上一个角干净不干净？

    算砂也杀出真火，摆不出高手的风范。趁着李易没回来，几人热烈的讨论起怎样挽回劣势上来。

    等李易回来的时候，也没争出结果。算砂还是依着自己的想法，破了李易的棋眼。

    可是李易根本没理算砂，直接对角动手。

    算砂盘算半天，发现角上脱先要死，但是李易这一条大龙再先走一手也看不出死棋。于是就在角上苦苦挣扎，做了一个赖皮劫，好不容易活了角，周边已经被李易占尽了便宜，满盘面目全非。想这时再来杀李易大龙，发现大龙四面都有援军，根本无从下手，算砂苦思一会儿只好认负。

    算砂请求再来一盘，于是重新开战。

    这一盘李易放开手脚，各种飞刀、陷阱、欺招、骗招齐上阵，算砂本就要比李易低上两子水平，哪有招架之功。

    这个时代的棋手多是力战型，面对李易这种后世训练出的具备超强大局观的棋手，本就吃亏，尤其是刚刚取消座子，更是一塌糊涂。

    到得后来，算砂再也摆不出高手风范，开始参考过百龄两个高参的意见了。就是这样，也照输不误。

    算砂正色问道：“李施主高棋，平下老僧自认不是对手。不知李施主以为我们棋份应该定到什么程度，才能互有胜负？”

    李易道：“大师有些放不开手脚，让三子应该就差相仿佛。”

    “让三子？”虽然算砂自己也估计应该让三子，可还是心里一痛。

    算砂想起十余年前，自己对战朝鲜第一国手，让三子大获全胜，是何等振奋人心？如今来到中国，怎么会这个下场？自己二十岁就坐上了日本第一的宝座，人人说自己是天才，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天才。旁边的过百龄，听说也是少年成名，终日研究围棋，和自己何其相似？

    世上的天才本就应该是相似的，那么李易这样的棋手算什么？

    听说这人终日忙忙碌碌，很少下棋，更不用说有时间研究棋。这世上难道真有生而知之的人？

    自己本是准备赢了李易后，来一番说辞，让李易检讨自己不足，知道满招损谦受益，能重新回到中原安分守己的。现在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几个月来，心里一直琢磨这套赢后的感言，真没准备输后怎么说。

    他不说，过百龄说话了：“我看司令游刃有余，难得司令百忙中有时间指点我们棋艺，不如同时对战咱们三人，省得咱们手痒，如何？”

    这“如何”两字是对算砂说的。过百龄知道李易一个羊是赶，两个羊是放，不会在乎多两盘棋。可是算砂远来是客，得看看算砂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