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章隔岸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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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川秀忠设想了一下日本诸岛被袭击的惨状，就不寒而栗。处处战火，处处哀嚎，祥和的日本，会成为人间地狱。

    他也不想想，人家洋人的巨港被洗劫，是因为富得流油。你日本穷得耗子都掉眼泪，人家海盗会看得上你那点儿家当吗？

    未雨绸缪，德川秀忠决意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

    各个大名的战舰被幕府征集上来，方式不是强迫，而是赎买抵税。虽然价位给的很低，可是比德川秀忠原来打算销毁所有战舰，就受欢迎很多。

    西班牙和荷兰，本就和日本通商，这回贸易额快速攀升，这让两个国家大赚特赚，毕竟把淘汰下来的武器找个付得起钱的买主，还不是自己的对立面，这可是最好的结果。

    日本采购了大量火炮火枪，武装了自己的战舰和士兵。这个时代的日本，比20年前丰臣秀吉时代，武力上有了巨大进步。总算让德川秀忠心里安稳了些。

    可是去年夏天，大明开荒团突然对安南下了灭国令，把德川秀忠吓了一跳。

    安南久经战火，士兵精锐，李易不是吃错药了吧？

    德川秀忠这几年一直在关注李易。

    所谓的大明开荒团，是李易一手缔造的。也牢牢的掌握在李易手中，如臂使指。对李易这个人，他不仅熟悉生平事迹，更熟悉他的棋。

    对，是李易的棋。

    围棋无论在中国，还是在日本，都不是小艺，而是上升到了“道”的高度。就在日本结束战国时代，实现国家统一的时候，日本围棋届，出了一个影响巨大的人物——本因坊算砂。

    本因坊家的开山祖师算砂，出生在动荡的战国时代。这位伟大人物童年时家庭相当贫困，因此和许多穷人家的小孩子一样自幼出家，法名寂光寺日海。

    有时候对于所谓天才的说法是不能否认的。日海凭着绝顶聪明，从少年时代便在禅学上有着颇深的造诣，与此同时，在围棋方面的修为也以一日千里的速度进步着，在日海二十岁时，便已成为全日本公认的围棋第一国手，其时天下诸侯中的风云儿织田信长也是酷爱弈棋且颇有心得之人，但与日海对局时受五子仍不是对手。出于钦佩，信长称日海为日本围棋界第一位“名人”。

    之后的霸主丰臣秀吉，又把算砂延为上宾。等到德川家康，干脆把算砂请入江户，给予他米三百石俸禄的破格待遇。

    米300石是多少钱？当时米一石可以卖黄金一两略多，就是300多两黄金，如果在大明，折合成3000多两白银，那就是不可想象的高工资了。

    后世的中国，围棋棋手的收入，仅次于足球运动员，名列第二位。就可以想见为什么那么多孩子被送去学围棋了。

    围棋产生于中国。不过很久以来都有座子制度。就是在棋盘四角星位先放四子再下棋。本因坊算砂对围棋最大贡献，是取消了这四个子。这一下，让围棋脱去了束缚，可以无拘无束的发挥了。

    说起来好像取消四个座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没有算砂这样完全一人独大的人物出现，固有的形势怎么会轻易得到改变。

    1615年，朝鲜出了一个围棋高手，名字叫李祠史，这也是名垂青史的人物。他在朝鲜无敌后，听说了算砂的名头，就打上门去，打算打败算砂，成为朝鲜人民心目中的抗日英雄。

    算砂没有拒绝李祠史，不过提出平下不可能。大日本的名人，岂是你这朝鲜土著比得了的，必须让三子。

    这一下李祠史觉得受了无上屈辱。不过一想也无所谓，先杀算砂一个人仰马翻，让算砂知道厉害，就不会目中无人了。

    可惜算砂的强大哪是李祠史可以管窥蠡测的，结果让三子，一样被算砂杀得溃不成军。这李祠史算丢人丢到国外去了。而且日本因此定了个规矩，以后不论哪国的棋手，想和本因坊下棋，必须被让两子对局。这个规矩一直持续到后世本因坊秀哉，对阵中国神童吴清源。

    吴清源作为不世出的奇才，秀哉根本让不动两子，不要说让子，就是平下，也不是吴清源对手。秀哉这一盘棋呕心沥血，不停叫停，回家带弟子们研究怎么继续下去。一盘棋下了一个月，灰秀哉身心俱疲，觉得自己本因坊门下，无人可以胜吴清源。这让秀哉动念让出了代代相传的本因坊名头，作为围棋的一项桂冠，也是后世棋坛一段佳话。

    算砂打败李祠史，让德川秀忠十分得意，他觉得国运兴棋运兴，日本是亚洲第一强国，算砂自然就是亚洲第一高手了。算砂对这个赞誉也不否认，当时大明第一高手是林符卿，算砂看了多局林符卿的棋谱，觉得不过如此。自己大可战而胜之。

    可是这两年，日本来往大明的商人，带回了据说一个大明少年高手的棋谱，据说这人的棋被称为神仙棋，真的是神鬼莫测，变化万千。

    算砂嗤之以鼻，他觉得自己穷就造化，棋达天人，哪有谁的棋在自己面前敢说神鬼莫测几个字？

    可是当他仔细研究了李易的棋谱，就完全呆住了。

    李易下的虽然是座子棋，可棋如行云流水，汪洋恣肆，无拘无束到了极点。

    有时随意一手棋，看似闲招，可是犹如羚羊挂角，几招后一峰突起，就是绝妙杀招。

    算砂门下英才辈出，有直系弟子中村道硕，此人后来成为日本围棋四大家井上家元祖。六蔵，此人成为围棋四大家安井家一世。杉村算悦，这人成为二世本因坊。

    众弟子陪同老师，倾心琢磨李易的围棋，越琢磨越是心惊：这人心在棋外，根本不是算路精深的问题，而是眼界开阔，根本不拘泥于一时一地得失。总是把握大局，从头到尾控制形势。人世间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棋？难怪人称神仙棋。

    算砂满身冷汗，觉得自己小看了天下英雄。向德川秀忠表示：让外国人二子的说法，可不敢再提。有李易在，什么人敢夸这样海口？

    所以德川秀忠未曾认识李易这个人，先认识的是李易的棋。

    不过算砂也表示，自己一定要找机会，会一会李易。亲身体会一下，神仙棋到底是神在哪里？尤其是自己擅长取消座子的棋，凭这一手，李易怎么抵得住自己几十年的研究成果？算砂的怨念，另有一段因果暂且不说。

    如今算砂没来得及会一会李易，德川秀忠要先会一会李易了。算砂是手谈，无伤大雅。德川秀忠这是刀兵相见，你死我活了。

    金大忠在江户，见到了德川秀忠，就觉得这中年人不苟言笑，沉稳中露出难掩的锋芒。

    德川秀忠今年40岁，一生历大战无数，虽然后世人评价他擅于守成，可是结束战国时代乱局的英雄，哪是守成两个字能够简单评价。

    金大忠没有添枝加叶，朴实无华的讲述了李易在上海，直接索要庆尚道，随即十万大军扫荡了庆尚道的过程。讲完后，就站在那，不再说话。德川秀忠也眯着眼，坐在椅上，仿佛睡着了。室内十来个谋臣武将，主公不说话，自然也不说话。

    东京的暮春时节，已经有了暑意。窗子大开着，窗外是一片青翠，偶有姹紫嫣红点缀其间。鸟儿啾鸣，暖阳斜射进屋子，德川秀忠就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成为一抹剪影。

    金大忠不敢稍动。

    在朝鲜他听说，德川秀忠常抱怨群臣不怕他，不听他的话，看来都是误传。这些文臣武将，唯命是从的样子，哪里有半丝的不敬？

    终于，那剪影动了。德川家康慢慢的对金大忠道：“使臣，你就不想说说唇亡齿寒的道理？”

    金大忠道：“朝鲜八道，开荒团单单索要庆尚道。以此为据点，朝鲜自然危在旦夕，可庆尚道和日本不过一水之隔。如果有了这块根据地，开荒团窥视的，肯定是日本，自不待言。将军深明军务，自不用金某分析利弊。”

    德川家康呵呵笑道：“使臣说不分析利弊，还是分析了一番。使臣旅途劳累，暂请歇息。”

    送走了金大忠，秀忠的将军府，立刻开始了热议。

    对于大明开荒团，这些国家的顶层人物，自然并不陌生。

    大明这些年，从日本进口最多的是刀。不得不承认，日本的制刀工艺，已经超过了大明。

    这两年，大明已经省下了这笔钱，不再进口日本刀。

    这是因为大明主要要防御的敌人是后金和蒙元。现在后金被开荒团逼得一路东窜，居然跑到朝鲜境内，和朝鲜人争夺北方两道去了。

    至于蒙元，一门心思放羊牧马，好像自己是世界上最爱好和平的种族。大杀四方的成吉思汗，貌似和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大明当前的敌人，实际已经变成了开荒团。可是开荒团和大明剪不断理还乱，很难说是敌是友。

    再说，按现在开荒团的实力，是进口几把日本刀能抵御得了的吗？

    正因为对开荒团的无力感，大明干脆放弃了军事上的大部分开支。甚至变卖了许多赔钱的家当。比如辽东的土地连同军队。表面看起来，万历帝是朱家最败家的子孙，居然崽卖爷田。可实际上，许多人觉得这是一步好棋，卖掉辽东，不仅是卖出了一些银子救急，实在是甩脱了沉重的包袱。

    后世许多研究者都认为，如果大明对辽东不派兵防守，像汉唐一样，只是委任本地官吏羁縻，防守线放在长城沿线，那大明说不定还能苟延残喘许多年。

    现在大明已经不那么累心了，倒是隔岸观火的日本，有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