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 悲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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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然一声,隋懿的身子砸进了岩壁之中,将坚硬的岩壁砸出一个充满裂痕的凹陷,如此冲击下,本就心脏已经被搅碎的他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然后缓缓坐倒在地。

    “你个老东西!”本应在隋懿背后的安德森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探着脸嘲弄道:“你以为这样能伤到我嘛?你在跟我开玩笑么?”

    隋懿面色惨白,艰难抬起了头,他不知道安德森是如何以那般诡异的身法和不合常理的速度来到的自己身后,也不明白自己锤炼得坚如钢铁的身躯怎么就这么轻易被一把短剑贯穿,甚至自己在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想给对方添些麻烦都没能做到。

    究竟是自己太无能,还是对方太强呢?

    隋懿已经无法再去思索这个问题,视线模糊中他深深看了一眼南宫的方向,而后眼前一黑,头颅垂下,就此惨烈的死去。

    “放心,我马上就送你们帮主去见你。”安德森冷笑一声,随手收起了隋懿的乾坤袋,看了

    一眼之后又咒骂几句穷鬼,还对着隋懿的尸体啐了一口。

    “北罗帮的二供奉死了,那个天行者是怎么做到的?”留意到这边情况的黎桓眸生惊异,她也注意到安德森刚刚展现出的速度简直不像是玄极中境能够做到的,他使出的身法像是烟云步,却比烟云步还要快,移动的距离还要远。

    “先把眼前这小子解决掉再说!”尉迟纶抬手又一次收回无功而返的天陨银锤,又惊又气地说道:“我还从没见过有人能硬抗三次天陨银锤还如若无事一般,这根本不可能啊!”

    天陨银锤是神庭重器,尉迟纶也是玄极中境之中的佼佼者,以他的实力和对天陨银锤的掌握,一锤下去就足以让一般的玄极中境强者变成残废,可眼前这个天行者竟是硬生生接了三锤,而且是游刃有余的样子,这叫尉迟纶难以接受。

    黎桓抬手施展神庭秘术九渊青烛,青色火柱打在杰罗姆身上,却也是徒劳无功,黎桓看着杰罗姆身边流动的淡黄色气息,凝眸道:“他身上萦绕的好像是精黄护体决?”

    尉迟纶不解道:“这功法虽有着不俗的防御力,但充其量只是一个二流功法,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挡住我们的攻击?”

    黎桓看了一眼别处,开口道:“庭主让我们相助姜陵,眼下看着姜陵被鲍伯尔挡住,北罗帮众人就要支撑不住,我们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个难缠的家伙身上。现在我来看着他,你去帮助别人。”

    “好。”尉迟纶只得应下,抡起锤子就要去对付鲍伯尔。

    可尉迟纶刚一靠近,姜陵却开口道:“你去帮助南宫,我自己能应付!”

    尉迟纶略作犹豫,但想了想还是听从了姜陵的安排,出手对付围攻南宫的那些人。

    此时钟渠刚帮兄弟了解围,见神庭的人杀到,顿时欣喜,却是发现屈坤不见了踪影,仔细看去,发现屈坤竟是跑到了距离姜陵和鲍勃尔交战的地方,她急忙赶了过去。

    金色神兵正对抗着滔天血海,屈坤仅是靠近进步,就扩散的能量压得双腿发软,觉得头颅刺痛,遍体生寒,但他还是拖着步子一边靠近,一边喊道:“鲍伯尔,姜陵,你们不要打了。”

    姜陵和鲍伯尔都有些意外,不由得放缓了攻势。

    姜陵喝道:“你快离开这里!”

    屈坤则冲着鲍伯尔喊道:“鲍伯尔,我们去年就是在这雪谷相会,难道你忘了么?”

    “快离开这里,这是我和他的事情。”鲍伯尔与屈坤除了雪谷那次相遇之外,也在之后的战场中互相有过接触,鲍伯尔并不想伤他性命。

    屈坤坚持道:“你们不是很好的兄弟么?有什么恩怨是不能化解的,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行么?”

    屈坤继续向前迈步,忍着浑身痛楚,锵然说道:“我恳求你们不要打了,如果真的要打,就让我先死在你们前面吧。”

    姜陵心急道:“这事儿你不要插手,快退到安全的地方去。”

    鲍伯尔收敛了一部分血气,有些恼火地说道:“你难道不怕死么?”

    “我有什么可怕的。”屈坤苦笑一声:“去年在这雪谷之中,你们帮我找到了我心爱的人,救了我的性命,但现在红妆死了,我的兄弟也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人苟活于世,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屈坤抬头看向两人,释然张开双臂,开口道:“我的命是你们救下的,现在可以还给你们,只求你们念着旧情,先不要打了。”

    “这...”姜陵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劝阻,他没想到屈坤竟然要以自身性命阻止两人交手。

    鲍伯尔沉默皱眉,却也狠不下心对屈坤出手。

    “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条苟延残喘的命,所以...”屈坤张嘴还要说些什么,却是只听一声破空声响起,他身体猛然一颤,而后不受控制猝然跪倒在地。

    他怔然低头看去,有一把长刀贯穿了他的身体,狭长刀身就在他眼前,刀上是从他胸膛流出的鲜血,还冒着丝丝热气。

    屈坤并未觉得疼痛,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也许是因为这刀来的太快,也许是...曾经有一只手也从这里穿过。

    屈坤惨然一笑,口中大量涌出鲜血,身子一歪栽倒在了雪地之中。

    “屈坤!”姜陵惊呼一声,急忙来到屈坤身边。

    鲍伯尔则抬头向另一边看去,眼中露出浓烈杀意。

    那边安德森冷笑着靠近过来,掏着耳朵说道:“这个人大呼小叫的,打扰了你们两人的雅兴,实在是不像话,我帮你们把他收拾了,你们不要受影响,请继续,哈哈,继续。”

    姜陵掏出丹药喂进屈坤口中,却是明白以屈坤的修为受到如此重创,无论如何也无法救活了,姜陵心中翻起怒火,咬牙切齿扭头怒视安德森。

    安德森故作惊讶,耸肩道:“看样子你不打算谢谢我呢。”

    姜陵没有急着对安德森出手,因为屈坤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了。

    鲍伯尔收起血气,也来到了屈坤身边。

    此时屈坤已经是弥留之际,借着姜陵喂下的上品丹药,勉强提起了一口气,他强睁着眼皮看着面前的两人,笑了起来。

    “不用替我惋惜,我的命...本来就不好...”

    “我曾不顾一切阻力、苦苦寻觅、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曾与我私定终身的爱人,可她为了救我已经死了。”

    “那几位受了我几张饼的恩情,就死心塌地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为了我而死。”

    “你说...当初我是不是就不应该吃你那一株雪莲,早早死在这里就对了?”

    姜陵攥着屈坤的手,咬牙说不出话来。

    鲍伯尔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你儿子在哪。”

    “是么?”屈坤激动的瞪大眼睛,口中又涌出了一口鲜血,但他毫不在意,用尽力气问道:“他还活着么?”

    “他叫残月,还活着,但是他跟着一个叫乌...”鲍伯尔突然停住,看着屈坤殷切的眼神,没有接着往下说。

    屈坤耳朵有些嗡鸣,已经听不太清鲍伯尔后面说的话了,但他开心地笑着:“活着就好,可惜我这个做爹不称职,竟是从未见过...”

    屈坤脑袋发沉,喃喃道:“罢了,罢了...我去见红妆和雷虎他们了...希望你们两人...”

    屈坤嘱托的话没能说完便剧烈喘息了起来,他眼前模糊,耳中嗡鸣,胸口的剧痛又让他想起了那双手,想起了那位当垆卖酒的姑娘。

    那年她偷了自己的嫁妆送他进京赶考,说着无论是否中了功名,都要早日回来娶她,而他一口应下。

    后来穷秀才成了状元郎,意气风发觐见君王,得君王青睐,摇身一变成了大学士,自此平步青云,受万人敬仰。

    自己虽然拒绝了皇帝赐婚他与公主恩宠,但因种种原因也没能第一时间回到家乡。

    寒门学子考中状元郎,又成了驸马爷,即将迎娶公主的事情,在他家乡炸开了过,平凡的村镇人人欣喜,自豪于自己家乡出了如此了不得的人物,也势利于以后多了一位能够攀爬的大树,百姓们奔走相告,欢庆不已。

    只有那个女子高兴不起来,原本她才是最应该高兴的那个人。

    但是没有人安慰他,甚至酒醉归来的父亲还给了她一耳光,让她不要痴心妄想,赶快找人结婚,以免耽误了状元郎的好事,再给家里招灾。

    不久后,已然怀有四月身孕的女子悄然消失,不见了踪影。

    屈坤终于有机会回到家乡,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戴欢迎,却唯独少了他最想念的那个人。

    再次相见,就是在这雪谷之中。

    她没了往日怡静淑良的样子,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在风雪之中露出狰狞面孔。

    屈坤并不恼怒,也不害怕,他的心里只有无限的愧疚。

    雷虎等几位兄弟为了保护他,死命拦住这看着已经丧失离职的女魔头,但屈坤却只想过去抱一抱她。

    雷虎他们是自己进京赶考的路上,在灾荒之地,用几张饼救下来的。

    以他们的修为,当时完全可以杀死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抢走自己身份的一切,但他们没有,而是感恩戴德的接受了自己的施舍,并誓死追随自己左右。

    几位兄弟皆是受了伤,但屈坤冲了上去,拼命保住了心爱的姑娘。

    红妆以为屈坤是来袭击,下意识使出掌刀,刺穿了屈坤的胸膛。

    但屈坤依旧是紧紧的把她拥在怀中,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王权富贵,屈坤曾以为值得让他追求一生的东西,原来根本没有她重要。

    那时他就以为自己会死,也不在乎自己会死。

    但姜陵等人拿出了雪莲,救活了二人的性命。

    原本他们应就此归隐山林,一起去过平凡的日子,但下落不明的孩子,让他不得不又回到朝堂,试图扩张人脉来打听自己孩子的事情。

    但是,哪里知道他的不幸才刚刚开始。

    北秦陷入了战乱,身居高位的宗正郎中令将他视作可以推上皇位的傀儡,逼他做驸马。三皇子看他不顺眼,想要除掉他。

    屈坤无法从乱世脱身,权衡之下选择投靠北疆王。

    但在北上的路上遭到截杀,敌人如豺狼一样凶狠扑来,那些誓死追随他的弟兄,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只为那一饼之恩,一个个挡在了他的身前。

    红妆也义无反顾的...为了他而死。

    他的心,那时就已经死了,只是为了打听自己孩子的信息,才拖着身体苟活到今日,现在,也该去找他们了。

    虽然没能和你葬在一起,但想起那日与你在雪谷重逢,如今又死在雪谷,也算是在此赎罪了,没什么好后悔的。

    可能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不应该去考什么功名,留在家乡安心陪你在当垆卖酒,就此过完平凡的一生,那该多好啊。

    屈坤的手便无力垂下,永远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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