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3 公私谋计,各有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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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孝杰突然口吐蕃语,已经让一干吐蕃使者们颇感诧异。这一番话说的又有些没头没尾,让这些蕃人使者们更加摸不着头脑,忍不住便彼此对望一眼,不知该要如何回应。

    局面僵持了一会儿,诸蕃使当中才有人醒悟过来,王孝杰所言杜松芒波杰,正是他们赞普的名号啊!虽然吐蕃国中并没有大唐这样严明的避讳礼规,但也极少有人将赞普的名字挂在嘴边,所以在王孝杰讲完话之后,竟然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可是等到回味过来之后,诸蕃使们顿时一腔怒火涌上心头,对方直呼他们赞普名号已经是极为的失礼,言辞间又充满了调侃戏谑,自然让人接受不了。

    因此一众蕃使们全都怒视着王孝杰,而作为使团首领的韦恭禄更是忍不住冷哼道:“两国通使,重在礼遇!今我等奉我国主皇命,怀诚入唐,未有失礼,尊驾却直呼我国主上名讳,是何迎宾之礼?若我等言情论事,倨傲不避唐国礼讳,尊驾又是何感受?”

    “你等大可试一试!莫说我大唐有欠气度节操,趁此地主之便欺侮外夷,敢有一句失恭之言,老子直与你等下场角抵,若不踏折你等腰骨,是老子无能!”

    王孝杰听到这话顿时一瞪眼,充分发挥了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风格,凶喝一番后,才又在蕃人使团中一通扫视,旋即便冷笑道:“蕃国此番遣使,都是选的何种劣料?老子呼你国主名号又如何?当年身在你国,也常伴你国主游戏,人群中难道就无一晓事者,知我与你国主关系不同寻常?”

    听到王孝杰这么说,韦恭禄既怒且疑,先是恶狠狠瞪了王孝杰一眼,继而才注意到身侧一名年龄不小的随员在对他打眼色,于是暂不理会王孝杰的挑衅,而是走近那随员侧耳倾听其讲述。

    王孝杰早年的传奇经历,在大唐国中虽然盛传一时,但在吐蕃国中却并没有得到广泛的传播,知道的人并不算多。

    这是因为当年承风岭一役发生的时候,吐蕃上代赞普芒松芒赞虽然已经死去了,但在吐蕃国中还是处于消息封锁期,且当时吐蕃国中叛乱不断,就连新继位的赤都松赞都要暂时居住在噶尔家的大营中。

    当年王孝杰兵败被俘、陷落于吐蕃,并与幼年的赞普发生一段奇异的情缘,正是在这一时间段。年幼的赞普身处陌生的地方,所见俱是陌生的人事,骤在人群中发现一个与自己亡父相貌极其相似之人,自然是忍不住的想要亲昵。

    如果当年赞普不是寄养在噶尔家的大营中,深居于逻娑城的红山宫殿里,王孝杰自然没有机会见到对方。而如果赞普年龄再大一些,即便是见到一个酷似自己父亲的人,也不会情绪如此外露。

    所以当年王孝杰能够在吐蕃国中保住性命,也真的是命大。而与其一同被俘的刘审礼则就没有这么好运,伤病折磨、加上作为俘虏无可避免的羞辱迫害,很快便丧命异国。

    不过这件事对吐蕃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体面事情,首先年幼的赞普乱认爸爸已经让人感到莫名的羞耻,而且王孝杰在脱身返回大唐后,也并没有就此销声匿迹,而是借着给赞普当爸爸那段岁月里所了解到的吐蕃情况,几年后在西域一举击溃吐蕃,夺回安西四镇。

    吐蕃这一波操作,真可以说得上是养虎为患了。哪怕熟知事情经过的大论钦陵,也实在羞于提及这一桩旧事、给赞普添堵,王孝杰确是在他手中走脱,且数年后在西域更干掉了他的一个血亲兄弟。

    在了解到王孝杰的过往后,韦恭禄一时间心情也是极为复杂,默然片刻后,再望向王孝杰时,嘴角泛起一丝讥诮,冷笑道:“原来尊驾当年曾蒙我国主上赐命之恩,如此说来倒也的确是一番非凡的情义。我国主上天性纯真,待人以诚,只可惜这一番仁慈赐命,并没有得到相匹配的恩义报答。陷入草团雪窟的恶豺,只应当一杖击毙,凶残的畜生又哪里懂得感恩图报啊!”

    王孝杰听到这一番话却并不恼,只是叹息道:“当年论武,计差一筹,害军辱国、自身也陷入敌营,的确是一桩让人不堪回想的丑事。你国赞普遇我实厚,当年朝夕相见时也不免向我袒露心怀,道是权臣凶横,让人主寝卧不安,盼望我能留下帮他护他。

    但体壳虽然相类,身世终究有差,生是大唐儿郎,岂能委身别处?更何况我自家也有妻儿,又哪能夺取别人孩儿来相亲抚养。这一番神情,只能拒绝,但那孩儿当年的困扰,我也深记在怀。

    待再有典军征战的机会,报国之余,也是希望能制衡一下你国强臣,给你国主争取几分转圜余地。时至今日,也算略有小成,非我在外陈兵夸武,你国主想也难克制强臣,至于你们这些走使,怕不能行出国门一步!”

    讲到这里,王孝杰又是一脸的感慨,仰头长叹一声,又再说道:“本来但行勇事,不必劳于唇舌。但听到你们这些蕃国后生见识短浅,竟把我拟比豺狼,这真是让人伤感啊!虽然分在两国,但我对你国主的关怀并不算少,他那亡父只给他一个名位的传递,他今能茁壮成长、少受强臣胁迫,我卧雪饮风的征战也是助他良多。虽然不盼他能感恩,但也不愿被人曲解嘲笑,所以稍作解释。”

    话讲完后,王孝杰不免又是一副用心良苦的表情,只是他越是摆出这副神情,对面的吐蕃众使者们神情则就越发的难看。

    这家伙不只借着当年赞普少不更事的旧事信口开河,讲起他们吐蕃国中的内斗来更是肆无忌惮,让人恨得牙痒痒,而若要开口反驳的话,又不知会引出什么样让人恨绝的话语。

    “我等使徒奉命入唐,并非议论故事。若尊驾只是一味的邪言加辱,那也不必再议论下去,请唐国另择良臣前来洽谈事务。若是不可,则请放开城门,容我等离去,归告主上。吐蕃儿郎英勇,不在唇舌体现,此日凡所闻睹,来日必有报还!”

    沉默半晌后,韦恭禄才又板起脸来,望着王孝杰厉声说道。

    见对方被自己惹毛了,王孝杰心中也是一乐。他这用言语恶心人的恶俗习性,也是近来从张仁愿处沾染,彼此都是立朝大臣,话不投机总不能撸起袖子肉搏一场,心里长久积攒下来的苦闷,此时见到有人比自己更加憋屈,心情顿时就变得欢快起来。

    “罢了,你等权势之内忙碌的走卒,哪里懂得故人情深、长怀想念的滋味。再同你们讲下去,也并不能让我宽慰思情。你国赞普不择当年知事旧人来见,恐怕也是担心又惹起我的情根,徒增烦扰。”

    又一脸遗憾的叹息一声,见吐蕃使臣们已经在将要暴走的边缘,王孝杰才将脸色一肃,变得正经起来:“你等所递表书,我此前在署也阅览一番,此际来见,也是稍作声意的传递,所列诸事,谈得下去那就谈,谈不拢我自归朝领罪,也就无暇再搭理你们。”

    说完这话后,他便摆摆手,吩咐四方馆在事人员安排一间宽敞的厅堂,以供双方进行谈判。

    待入厅中坐定,吐蕃众使者们仍被王孝杰刚才口无遮拦的一番胡说八道搞得心情乱糟糟,尽管作为请见方,但也并没有先开口说话。

    至于王孝杰,这会儿则是神清气爽,接过随行吏员递上来的文书,悠然说道:“那么事情便一桩桩的谈,首先是两国和亲事务。你国责问为何西康女王入我国中已有数年,何以至今才肯成礼?

    这一点,眼下便可给你们答复,西康女王入国,并非我国降礼遣使,在此之前并无婚约相关,今圣人所以纳赐,在于两情相悦,并非怠慢你国。至于你国所言以东域尺尊之尊号作成礼仪,这一点可以谈。西康女王在朝封建礼命、受册立国,但其所出身,亦当尊重……”

    韦恭禄闻言后便抬手示意王孝杰暂停,继而皱眉说道:“我国版籍、并无西康之国,东域之封,不容混淆!”

    吐蕃之所以要掰扯到底是东域还是西康,当然还是为了模糊西康的归属权。

    不要以为吐蕃立国于蛮荒便不懂得外交的手段与辞令,早年双方或战或和,吐蕃便通过一系列的辞令手段,胁迫了许多曾经臣服于大唐羁縻秩序中的生羌胡部听其号令。

    甚至早年在兼并吐谷浑的过程当中,吐蕃便利用文成公主身在蕃国这一点,强召陇南松、茂之间以及黄河九曲的胡酋们入其国中供奉,再通过一系列软硬兼施的手段,从这些胡酋当中发展眼线与助力,从而一步步的向吐谷浑渗透。

    直到如今,在吐蕃国中仍然存在着许多原吐谷浑及其周边诸胡酋们的势力,这些人与事都是吐蕃能够兼并和逐渐消化吐谷浑的重要因素。

    西康与青海略有不同,其对吐蕃的利害关系要更加深刻。此前迫于国中矛盾进入白热化,不得已封给了叶阿黎。但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人事牵扯仍然极为复杂。别的不说,吐蕃如今许多仍然身在势位之中的豪强氏族,其族地都还位于西康境中。

    所以吐蕃需要强调叶阿黎东域尺尊公主的这一个封号,就是为了对西康仍然保留最高的管辖权。特别是如今西康与大唐国中人事交流密切,如果吐蕃不能保留这一名义,那么这些人对大唐进行靠拢将更加的没有心理负担。

    王孝杰刚刚接手鸿胪寺事务,还没有正式的代入到角色当中,对于这个问题设想也不够深入,但见吐蕃使者态度如此坚决,便也不草率决定,大笔一勾并说道:“这件事且留后在论,再论下一桩。你国告我国商贾多流连边境,窥你国情,犯你刑律,所以凡所商贸往来,须得两国国书递引?”

    听王孝杰讲起这一点,韦恭禄的脸色便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有治才能不乱,今两国商贸不绝,但多没于草野,出入于无序之境,悖法扰民,须得重视起来。”

    “没有这个必要罢?我国商货,止步西康,至于西康凡所往来出入,事自系于西康王邸。你国若有此困,大可同西康王府进行交涉,再付朝中审定。”

    王孝杰闻言后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并提笔勾去了这个议题。

    听王孝杰这么说,韦恭禄则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他还真的担心大唐对这个问题表示重视,并传递国书与赞普商议如何进行监管。

    大唐秩序完备周详,商事上自然不失管束。可是吐蕃方面,情况则就混乱得多,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几乎没有什么有效的监管。

    之所以会如此,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吐蕃方面制度的建设极为滞后,根本就没有形成相关的法规。另一方面则就是吐蕃方面参与和大唐商贸的,主要就是那些豪强氏族们,这些人一个个势力不俗,即便是有法也未必肯依。

    吐蕃使团提出来这个问题与大唐进行交涉,主要还是赞普的意思。两国之间商贸如此红火热烈,诸豪酋氏族也都因此获利颇丰,赞普对此自然也有了解,并会不由得生出一个疑问,你们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老子的好处在哪里?

    因此吐蕃赞普提出这一个问题,是希望借助大唐方面的秩序手段进行配合,将吐蕃本土的商贸税物收取上来,从当中分一杯羹。

    这件事对大唐来说没有太大的利害关系,但吐蕃那些权豪们却紧张得很。他们的牧场、庄园与人口牲畜,在赞普权威覆盖下已经没有了绝对的自主权,好不容易开辟出的商路,若再被赞普插手分一杯羹,自然没有人会希望如此。

    韦恭禄虽然是吐蕃的正使,但还是韦氏家族的嫡系成员,而韦氏正是行走唐蕃之间最大的贸易商之一。

    赞普示意要把这个问题加入到国书中来,他自然不敢有所违抗,但是见王孝杰对此有些不以为然,也并没有据理力争。反正问题他已经递交上来了,大唐方面对此不予理会,他又有什么办法?

    这个问题也不是此行入使大唐的核心任务,能糊弄那就糊弄过去。韦恭禄真要一番强争,搞得大唐对此重视起来,不说归程中别家豪酋会不会截杀他泄愤,哪怕平安回到家里,他也免不了要受家人们一通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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