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 仁智院家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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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唐宫室建筑,兼具功能性与安全性,同时又富有仪式感,往往是以一个或者多个殿台作为核心建筑,周围再搭配以廊阁厢舍等附属建筑,这样的建筑集群,便被称为院。



    自上官婉儿转述神皇口谕之后,厍狄氏心中也犯了难,心知这一差事不好处理,但也不好拖延。苦思许久,才选择了将雍王一家安排在仁智院中。



    仁智院地在西隔城东北处,旧年上皇驻跸洛阳,常将一众宫教博士安置于此,以便就近教育皇宗子女,天皇也时常驾临院中仁智殿训问考校子女课业。只是上皇宾天之后,这宫苑久乏人住,便稍微有所荒废。



    厍狄氏所以选择此处安置雍王一家,则主要是因为仁智院西邻千步阁,千步阁又通隔城归义门,而归义门则是大内北门玄武门的附属门户,共同构成了宫城北部防御体系。



    千步阁旧为隋炀帝所建,高出周遭一应院舍,自成一体,本来就是作为禁卫将士入直禁中、警戒监视宫苑异动的场所,入唐以后一应因之。换言之,将雍王一家安置在仁智院,那么他们的日常起居、一举一动都会在值守在千步阁的玄武城禁卫将士监视之下。



    这当中许多考量,李潼自然不知,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不过抛开这些不谈,仁智院的居住环境较之他此前所在那阴暗潮闷的夹城五殿后廊舍要好得多。



    这院舍南面就是在后世都极富盛名的九洲池,池上凉风徐徐吹来,夹杂着鸟语花香,目中所及也是一派御苑胜景,令人精神为之畅快,心情也好了许多。



    李潼等人到来的时候,其他相关人等已经先一步来到此处。



    一些简装宫婢忙碌的打扫着亭台廊舍,九洲池有一道曲水明渠引入院中,因为疏于打扫而有积淤,使得水流浑浊,又滋生许多蚊虫。眼下正有宫婢们用竹钩藤萝勾出腐烂的枝叶淤泥,疏通渠道,并将一些香蒲、青艾等既能美化环境又能驱除蚊虫的水草移植过来。



    当李潼行过此处时,那些忙碌宫婢也都用好奇并畏惧的眼神偷瞄着他,显然他们也听说了发生在这位少年郡王身上的妖异事情。



    李潼这会儿倒没有心情去向那些宫婢们破除迷信,他的心情隐有几分忐忑,因为毕竟马上就要见到所谓的家人们。他顶着少年李守义的皮囊,内里却已经换了另一个灵魂,该要如何与这一世的家人们相处,对他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入院所见,是一块方大的壁墙,绕过壁墙之后,李潼便看到不少人正散立于庭中。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那些人的样貌,同归的妇人郑金已经不乏激动的大声道:“小郎君回来了,小郎君回来啦!”



    众人视线俱被吸引过来,李潼正不乏局促的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以对,已经有一个少年大步行过来,少年看起来与李守义年龄相仿,但体型要更显高大。



    少年穿着翻领的胡服,袍角撩起掖在腰带处,露出紫色罗纨、裤腿肥大的波斯裤,皂纱幞头略斜在顶,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不安分。



    眼下他脸色满是愤怒,一边走来一边指着李潼大声嚷道:“巽奴回来正巧,你可知娘娘被宫奴伤害?大兄太懦,不敢与我同往寻仇,棍杖我已经准备好,你又有没有胆量随我去杖责害我娘娘的宫奴?”



    听到少年叫嚷声,再结合脑海中泛起的记忆,李潼便认出眼前这一脸焦躁恼怒的少年便是他这一身的二哥,故太子李贤次子同时也是继承雍王爵位的嗣子李守礼。



    李潼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李守礼,只是望着躁动少年略有出神。



    李贤遗下三子,除了早夭而被自己取代的幼子李守义之外,尚有长子李光顺,嗣子李守礼。这其中李光顺在武周革命的天授元年被酷吏鞭杀,唯嗣子李守礼熬过这一漫长且残酷的折磨而活了下来,但也因这常年的幽禁生活而落下一生的伤病。



    李潼所以出神,就在于眼前的这个浮躁少年与他想象中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的印象略有不符,更没有史书记载之后在玄宗面前泣诉因刑致疾的心有余悸,倒更像一个没心没肺的膏梁纨袴多一些。



    李守礼哪里知道李潼眼下的想法,他行上前便要勾肩揽住幼弟,然而护犊心切的郑金早一把将李潼拉到身后,摆手道:“大王手脚轻慢些,小郎君大病伤身,现在可是弱得很!”



    “巽奴你病了?严不严重?”



    李守礼听到这话,脸上怒气稍敛,神态也转为关心,绕着李潼上上下下打量几眼,转又轻抚他后背说道:“得了,你速归室养病并帮我照看娘娘,我自去寻仇!”



    他也是从别处被拘禁,刚刚被送到仁智院,见到嫡母房氏伤痛在身,心中已是怒不可遏,不理房氏喝阻便冲出门来叫嚷寻仇,更不知幼弟李守义已经是死而复生的妖异之人。



    说话间,李守礼已经昂首转向院门行去,并从廊下掏出两根竹杖像是外间宫婢所用工具,夹在腋下便要往外走,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李潼这才反应过来,刚待要开口喊停,耳边已经响起另一个妇人颇有凄厉的尖叫声:“大王还要任性到几时?你是深恐我家祸患不深,还要招灾,门庭死绝才肯罢休?”



    李守礼听到这叫声,身躯僵了一僵,转过身来一脸的委屈与不忿。



    李潼循声望去,只见廊下立着一个脸色苍白素裙妇人,妇人一手拍栏、一手戟指李守礼,憔悴的脸庞因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一副咬牙切齿、怒其不争的样子,底色则是浓郁的忧恐。



    略作思索,李潼才想起这妇人张氏同样也是其父李贤妃子之一,称为张良媛,正是李守礼的生母。后世载为张良娣,则是死后追赠。



    被生母痛声喝阻,李守礼顿时颓丧下来,垂首嚅嚅道:“儿哪里是、是任性,只是娘娘被人害……”



    张良媛喝止李守礼后,却不听其解释,神色忿忿扫了一眼在场众人,视线在李潼身上停留片刻后则显得更复杂,而后抬手掩面退入一间已经被打扫出来的房舍闭门不出。



    李潼看一眼尴尬又委屈的李守礼,心中幽幽一叹,这就是自己今生的兄弟,或还没有被之后更加苦难的生活残忍的磨去所有锐气锋芒,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微小的能力根本不足以保护家人,仍怀赤子挚念,令人同情又惋惜。



    “阿兄勿燥,娘娘所以受伤,全因我累,不是旁人加害。”



    李潼上前拿过李守礼腋下竹杖,虽然对一个实际年龄远比他小的少年称兄,心里是十足的别扭,但他眼下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称呼。



    李守礼闻言正待发问,院舍正居廊门下行出另一名妇人大声招呼道:“太妃请上官才人入见,两位郎君同入。”



    上官婉儿带着几名女史向居舍行去,李潼便也拉起明显慢了半拍的李守礼一同上前。



    院舍正居通透宽大,但在行入其中后,李潼还是闻到一股很浓郁的药味。他对房氏伤情多有记挂,绕过屏障便往内疾行。



    室内布置简约,房氏早在宫婢搀扶下立起,她视线游移片刻看到李守礼与李潼身影之后,才很明显的松一口气,并有些吃力的对着上官婉儿作礼状,口中则称道:“多谢才人义言辩白,使我母子能为太后原谅……”



    上官婉儿自然不敢受礼,疾行两步搀住房氏并连忙说道:“太妃严重了,虽杂尘一时有扰,但玉质终究难欺。今次阴云转霁,是太后御览秋毫,垂恩施庇,妾等躬在行走,怎敢居功!”



    房氏并未收起谢意,她紧紧拉住上官婉儿又转头说道:“你们三子不可闲慢,太后尊养不敢轻扰,先遥谢恩德再谢才人惠义。”



    听到这话,李潼才发现宫婢杂立的房间角落中还站立着另一个年轻人,正是少年李守义记忆中的长兄李光顺。跟略显浮躁的李守礼相比,李光顺要显得沉静得多,仪容气质都乏可陈,站在那里默然无声以至于让人注意不到。



    但在房氏吩咐之后,李光顺便垂首行至房间正中,站在了李守礼的左侧,并向李潼投来一个满是关切的眼神,然后拉了拉似乎仍在懵懂的李守礼衣角,做出一个行礼的姿态。



    之后三人并行廊下,在长兄李光顺的引导下面向上阳宫方向遥做再拜大礼。原本李潼还担心自己乏甚古人的礼节素养,但视线余光看到李守礼撅着屁股、磕磕绊绊的古怪姿态,心中越发感觉这一个嗣雍王大概率应该是一个活宝。



    返回房间之后,李光顺便主动跨前一步,身在李守礼之前面向上官婉儿做揖手鞠躬。此前遥拜上阳宫,那是以臣谢君,所以要李守礼这个嗣王家长在前。可是现在再谢上官婉儿,有几分以尊谢卑的意思,因此李光顺在前便有些代行礼的味道。



    看到李光顺这一点细节的拿捏,李潼心中不免疑窦暗生,虽然接触日短,但能看得出家门交给李光顺领导,怎么都比李守礼靠谱一点,但为何又是李守礼继承了其父雍王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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