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五章 别让父老乡亲瞧不起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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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门外的那条一里多长的街上,清兵押着民缓缓前行。



    街过了一半时,突然一扇门被推开。



    之前那里正徐老头,拄着拐杖巍颤颤地出门来。



    他扬起手中的拐杖,指着徐三等人隐蔽的方向,破口大骂道:“狗曰的徐三,老夫错看你小子了,将这帮子人交到你手中,白瞎了……当然不断,反受其乱,你以为等到这伙贼人到了衙门前,我们这些人就能活命了?糊涂!蠢货!不知所谓!”



    他转了个方向冲着衙门大喊道:“那边的蒋大人……从现在起,这帮孩子就全交给你指挥了……。”



    陈洪范、孙正强大惊失色。



    陈洪范嘶声道:“快……快把这老匹夫抓住!”



    清兵离得近,闻声就上前扭住了徐里正,将他拖至陈洪范面前。



    陈洪范上前抬手就是一记耳光,骂道:“老匹夫,不想活了?”



    徐里正剧烈地咳嗽两声,瘪着一张干枯没几颗牙的嘴,嘿嘿笑道:“老朽今年八十有三,就是即刻死,死在自家门口,有乡坊近邻亲友相送,可算善终。着汉家衣冠入冢,虽不能青史留名,但秀水县志必能记载,得偿所哉。可观你,披一张汉人皮毛,干得却是丧尽天良之事,活不能昂首挺胸、死不能入家乡祖坟,孤魂野鬼矣!”



    骂人不带脏字,这老儿的话,让陈洪范暴怒起来。



    再胆小的一个人,也有着他忍耐的极限点,突破了这点,就疯了。



    陈洪范疯狂了,他从身边一个士兵处抢过一把佩刀,朝着徐里正的胸腹捅去。



    “噗嗤”一声,将徐里正干瘪地胸膛,捅了个对穿。



    这剧变之快,甚至连边上孙正强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爹!”



    “阿耶!”



    “里正!”



    ……无数的声音悲呼起来,响成了一片。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儿死了,在这乱世之中,如同一片枯叶掉落。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原本是无比寻常的一件事。



    或许他的亲生儿子、孙子、亲友都不会掉一滴眼泪,甚至还得笑着送别。



    人至八十古来稀,死,是一种解脱、转生,称白喜,是桩喜事。



    可此时百姓的心中是悲愤的,受刀剑戗害而死,为横死、暴死。



    他们再也没有持重、胆怯、犹豫、懦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血性,还有不可抑止的暴戾。



    首先暴起的是被挟为人质的那二十来个青壮,他们以绝然的方式,反身与清兵撕扭在一起,用手打、用脚踹、用头撞……用牙咬,用尽身体的每个可以伤人的部位。



    可对于一身盔甲的清兵,根本撼不动。



    县衙,做为一个朝廷的最基层,一样有着武库。



    刀、剑、弓,甚至有器械和火药储备,但没有甲,不准有甲。



    这是忌讳。



    古至今时,带甲和不带甲,是军队和民间武装的最大区别。



    冷兵器时代,着甲兵可以完胜不着甲的兵。



    二十青壮,瞬间被清兵反杀,就在几个呼吸之间。



    鲜血的喷溅,如同四射的火星,点燃了人心底里的那股血性……不,兽性。



    徐三甚至忘记了他是这支义军的指挥,他嘶吼着跳起来,抡刀向着敌人冲去。



    隐蔽在沿街各家的大门纷纷打开,无数的人嘶吼着向敌人冲去。



    “回来……回来!狗曰的徐三!”



    蒋全义面对骤变,喊破了嗓子,也无法阻止这一种疯狂。



    这是送死,面对着装备齐整的火枪兵和弓箭手,这种无序的冲锋更象是送死。



    在火枪击发的“呯呯”声和弓箭的“啾啾”声中,成排的人倒在血泊中。



    一、二十步的距离,几乎不需要瞄准。



    可没有人退,人如同飞蛾扑火般,不死不休。



    仅不足一丈宽的街道上,太拥挤了。



    蒋全义身体僵硬,眼中有着盈盈泪光。



    这瞬间所发生的事,如同经过了一生。



    “呛啷”一声,蒋全义抽出了刀,转向身边那一个个眼中皆充盈着泪水的士兵们,大声道:“别让乡亲父老瞧不起咱们……杀!”



    这个时候,蒋全义已经想不到冲出去的后果和结局。



    他的眼睛里、脑子里浮现的,全是仪真那场不死不休的防御战的场面。



    二万多人在那场战争中成批的死去,无数的死尸和鲜血。



    他的心中再没有了沉稳二字,再没有尽可能让士兵活下去的念头。



    他更希望,在这场战斗中酣畅淋漓地死去。



    每个人此时都在埋怨和诅咒着蒋全义,该死的,就不该封门。



    以至于此时,不得不从墙上爬出去。



    好在县衙的墙不是城墙,不高,还摔不死人。



    士兵们甚至已经不再爬,直接跳下。



    以至于有不少人跳下墙时,已经扭伤了腿。



    他们是一扭一扭地在向敌人冲锋。



    送死,不是毫无意义。



    这是一种决绝,一种宣告,一种气势,一种精神。



    至少清兵火枪手来不及装填,弓箭手来不及挽弦。



    一、二十步的距离,确实不用瞄准就能射中人体。



    可这个距离,一样成为了清兵的噩梦。



    他们没有学过拼刺,哪怕他们腰间挂着从番商那购买的与火枪成套的刺刀,他们甚至还来不及、也不会使用这把带着奇怪弯曲的刺刀。



    弓箭手的手在颤抖,就近射杀本就是弓箭的死角,何况是在一瞬间就已经面对面?



    清兵着甲,那也是轻甲,被刀砍上,那一样会裂。



    在付出近乎一半伤亡之后,义军和府兵终于与清兵胶着,场面变得混乱。



    双方以一种野兽般的撕咬,在持续着这场无法预控的战斗。



    陈洪范在杀了徐里正后就清醒了。



    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太理智的事情,于是故态复萌,在往后退缩,退得很慢,可总归是在义军、府兵与清兵胶着之时,退出了战圈。



    他这种人,能活到现在,就是凭借常人无法理解的对危险的敏感。



    孙正强也在退,他从没有忘记过陈洪范是怎么一个人,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死盯着陈洪范,不想再被陈洪范当成一个棋子,来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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