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蝴蝶效应（五十六）

    “两位同学的观点针锋相对，大家应该多掌声鼓励一下他们，感谢他们为我们提供如此精彩的辩论观点。”林远一说完，同学们纷纷微笑看着他，班上又掀起一阵响亮的鼓掌声，他一抬手，众人又识趣地平息下来。

    “我们包容不同的观点，不管各位内心深处持有的是哪种立场，都不应该用自己的偏见和情绪，参与到理性层面的讨论当中。不然很容易变成无意义的谩骂行为。所以同学们在日常生活中，也注重自身内在的品德的修养。我们学习文学，讨论曹雪芹的红楼梦，不仅仅是从文学的角度上研究他的开展布局，遣词造句或者是诗词情怀，那只是一个故事的载体和表面。应该更深入去钻研故事本身的内核，分析人物的命运轨迹，和揭露的社会现象，还有人性。最终，从故事中回归到我们自身，反思我们的人生和命运，有多少与故事的角色能教导给我们的东西。”

    林远很自然地说出一套总结的话语，也是引伸出了这次辩论的主题，最终从人物的命运，个人对小说角色的喜爱偏好，推出的是自身的性情和以致于价值观和觉悟。

    林远故意设计这个辩论赛，目的自然是为了开导胡蝶，让她不过分深陷于自身的伤痛当中，回头想想，一个人若是能有反思的精神，多少都能意识到，自己的性情和抉择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芙蕖之所以会过得如此凄惨，主要的原因在于，她从来都是纵容自己的欲望行事，从来不考虑后果，对自我没有约束，一旦失控，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我们今天的课上到这里，大家下课吧，今天没有作业，回去好好把红楼梦再读一遍，反思自己的性格，与你的性情相似的那个人对应这小说当中的哪个角色，为什么？以及你对ta在故事里的命运，有什么感想？”

    一下课，众人纷纷散去之后，课堂里很快空荡荡的，胡蝶从后座走到前桌的位置，她把东西笔记整理好放在自带的帆布包里，又将林远给她的文学史教科书双手托着，很恭敬地承献上来。

    “那个，谢谢你，木元先生，今天这堂课，我受益很多。”她的目光多了些许坚定的味道，原本徘徊在眼神当中的犹豫和不安似乎减少了些许，精神面目阳光了些许。

    “是吗？受益匪浅？趁现在有空，不如说说你有什么受益吗？”林远倒是直言不违，把放映机关闭之后，他拍拍书本上的粉笔屑整整齐齐地放进公文包里。

    胡蝶的表情一愣，仿佛是划水划到一半，突然被老师叫上来回答问题的学生一般，一边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边心脏嘣嘣直跳，感觉要窒息了一般，耳根子刷地一下红透了。

    “那个，我们现在在这里讨论吗？木元先生想听听我对这节课的看法？”胡蝶连连问询。

    看木元的意思，他把公文包搁在前排的桌子上之后，很自然地把教室里的窗户和窗帘拉上，外面乌云密布，看样子似乎要下大雨了。

    “嗯，等会应该有一阵雷阵雨，我们都没带伞，最好等雨过去了再离开。下节课这个教室没人上课，你想说多久都可以。”

    林远撸起了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趁着没人的时候，他打算把乱糟糟的教室打扫一遍，省得以后还得来这里呼吸尘埃细菌。

    当然，他之所以做得如此自然，多管闲事的样子，目的还是想给胡蝶一个时间去做酝酿。

    “那个，嗯……”她支支吾吾，最后又点了点头，有点不知所措地跟在林远的屁股后面，看着他一面扫地，一面搭话。

    纠结着双手紧扣，又分开，仿佛一个绞肉机一般反反复复，不安定的样子。

    木元到底希望胡蝶能借助这次的机会诉说什么，胡蝶思索着，要不就从先生在课堂最后留下的那个问题回答起吧。

    “我只看过一点点的红楼梦，很多人物我还不熟悉，所以我也没办法说真的喜欢谁，好像他们，也都与我并不相同。”胡蝶若有所思，亦步亦趋地跟在林远身后。

    “那可以尝试分析一下自己的性格？也许我能帮你找到一个适合你的选择？”林远开始引导胡蝶的话。

    “这个嘛。我觉得木元老师应该很了解我才对。我从小就开始跳舞，从来没有一天不是在舞蹈的世界里度过的。确实，我的生活非常单纯，接触的人事物也不多只，专心磨练一门技艺，心思也不复杂，这个是先生和我身边的朋友们都曾经提到过的事情。”胡蝶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的。

    “你是单纯，但又多了一丝怯懦，还有自卑，似乎很害怕麻烦到别人？为什么？”

    “我，不瞒你先生，十三岁的时候，我母亲就走了，而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每次去上学，班里刺头二流子必定用这件事来刺激我，我每每反抗却也没用，后来我再也不说了，把这些郁闷憋在自个心里，慢慢就变得有些神经质，这些也都是在和温医生讨论的过程中，她告诉我的一些问题。”

    胡蝶在木元面前非常的坦诚，加上木元全程背对着她，没有用目光与她接触，她的心理压力也会减少很多。

    以前不愿意说的一些话，也都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母亲走了之后，都是你一个人在生活吗？”林远拐了一个弯，把话题转移到她的母亲身上。

    “是的，我是单亲家庭，很多事情都不顺心，这些都是过去我逐渐都已经明了的事情。我也慢慢放开了，她走了之后，我辗转了很多个亲戚家里，他们无一例外地对我表示烦闷和嫌恶，也对，如果是我站在他们的位置上，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无论如何养着都是一个拖累。好处当然也是有的，我母亲当时还留下一些遗产，他们理所当然能成为我财产的临时监护人。暗中也能抽拨一些出来为自己所用。”

    胡蝶说到这里，突然冷笑了一声，她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一种自嘲，被人当做踢皮球和赚钱的机器，自己上学的费用还是她努力报名各种舞蹈比赛赢来的奖金。

    没有尽到亲人的责任，所觊觎的却是她母亲留下的那点福源，这样的人，为何过得却比她还要幸福，凭什么呢，为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啊。

    “半生经历颠簸流离，一般来说，很有可能养成的是一个强硬的性子，但你却依然保持着年少时的童真和快乐，虽说略带自卑和怯懦，却也并不为过。”林远很理性地分析，尽量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的立场，不诱发胡蝶的情绪。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把重心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吧，舞蹈能帮助我发泄烦闷的情绪，所以说，就算他们那样对我，也逐渐开始看开了。”她脸上划过一抹释怀的轻笑。

    “我倒是为你感到欣慰。只是，成年之后，是否又遇到了什么问题，让你控制不住内心的压抑，才会想到去找心理医生？”

    “这个……”她又略带迟疑了片刻，但内心深处，也并不想隐瞒木元先生，“大学的时候，我和我的一名老师谈恋爱了。但后来，我们最终没有走到一起。”

    “是失恋的负面情绪影响了你，让你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生活吗？”他开始引导胡蝶。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其实压抑的情绪一直以来都潜伏在我的性格里，那次失恋，让我能有一个借口名正言顺地去找心理医生来帮助自我的治愈，失恋只是一个诱因而已。”

    胡蝶自己还是很清楚，她身上的一些问题，没有回避，十分的坦诚。

    “在恋爱的过程中，你是否意识到了自己身上存在的缺陷，也正是因为这个缺陷，你很容易陷入到对年长者的喜爱当中去？”林远的这个问题还算较为尖锐的。

    胡蝶愣了一下，对木元先生赤裸裸地揭露她的缺陷感到既不安，又怀疑，可最后还是说了出口。

    “其实温医生也这样跟我说过，她说我喜欢年长者，本身就是一种对自己童年缺少父亲陪伴的投射，她说我缺少父爱，所以更加渴望在成年之后，寻找年纪比我大的人，在他们身上获得被照顾被爱的感觉。”胡蝶说着说着，却哭了出来，语气之间带着抽泣哽咽。

    林远转身回来，默默看着她哭泣，没有给予她拥抱，也没有开口打破难得的一片宁静。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他再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她。

    “谢谢你，木元先生，说到底的，我对您之所以会那么喜欢，就是因为我希望在您身上找到我父亲的影子，我多么希望，我的父亲是像木元先生这样好的人。可惜，真正的他根本不配当我的父亲。”胡蝶一时说露了嘴。

    林远微微一笑，看来他耐着性子去做引导，得来的结果还是很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