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蝴蝶效应（二十二）

    “你错了。正是因为理性，才会陷入神秘主义。”林远终于开口解释。

    知道了对方是谁，他也能保证不说出错漏的话来。

    “什么意思？”

    “人类的智慧是有极限的，知识越深邃的人，对世界可能性的包容也就越大。康德曾经说过，我们不能否认上帝存在，也不能证实他的存在。所以上帝是否存在的问题，就是一个信仰的问题。”

    “听上去，像是一回事。”温素心似懂非懂，“那关于轮回呢，你相信轮回吗？”

    “同样的道理，我们无法证实或证伪轮回是否存在，因此，我们相信轮回与否，其实与我们的理性无关。越是理性的人，越有可能觉得世界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林远绕了一圈，用哲学解释的方法搪塞了女子的问询。

    但显然，这个答案对她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她就是想知道木元对轮回的看法是什么。

    她想要的，是个人的感受，而不是一团概念逻辑的推演。

    “木元，你知道我们心理师最想听到的，都是一个人真实的内心感受，而不是你此刻对我的敷衍？”温素心瞧上去有点愠怒。

    但木元如此对她，却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她对木元感到好奇，这种好奇基于她看不清楚这个人真实的面目，无法在脑子里给他构建一个完整的形象。

    “你觉得这个答案还不够吗？”林远客气地反问。

    “当然不够，许多来访者在面对心理师的问询，往往会表现出回避的倾向，我也可以判断，你回避我的问题，是由于你有想要隐瞒的事情。”温素心似乎在威胁林远。

    倘若他现在不解释，就将文学系的木元老师不敢正面回应轮回问题这个问题挂上学校的公开墙。

    当然，温素心只是在开一个玩笑，她理性认为，木元并不是在刻意回避她。

    “那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林远点点头。

    两人走到图书馆却没有进去，而是绕到足球场的位置，开始沿着跑道外围绕圈，闲聊的时候，不至于影响到图书馆内热爱学习的学生们。

    “其实，我相信轮回，道理也很简单，和对上帝的信仰不同。不是道听途说，也不是随大流，而是我个人，真实的体验。”林远开口一句话完全出乎温素心的预料。

    “你的意思是？”她还有点难以置信。

    “不错。我还残留关于我前世的记忆，她是个女孩，性格和我完全不同。”林远一本正经地说话。

    他严肃的神情，让人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

    温素心观察林远脸上的微表情，没有一丝一毫撒谎的意思，难道木元的控制力已经强大到能对微表情进行管控？

    “你在开玩笑吗？”她干脆直接问了。

    “你让我说，我就说了。”林远还有点无奈。

    说真话的时候，反倒没有人相信了，这就是现实吧。

    温素心点点头，“我明白了，姑且认为你说的话没有撒谎吧，你相信轮回在你身上是真实的，但不完全相信轮回会映照在其他人身上？”

    “是的。”

    “你说的轮回，是一个生命死去，降生成为另一个生命，生生死死的轮回。但还有另一种轮回，是事件的轮回。一件事情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身上重复多次地发生，这算做是轮回吗？”温素心突然提出了另一个概念。

    两人开始进行一场哲学讨论。

    林远倒是第一次遇到愿意与他进行哲学讨论的人，因此多了几分耐心。

    就算他知道此时的讨论，对解决当前的副本，并没有多少帮助。

    “这样的轮回，叫做历史的轮回，例如朝代兴衰，福祸相依，股市的涨跌起伏，熊市与牛市的交叠等等。历史事件的起伏，看上去是一种轮回，其实每一次事件发生的原因都并不相同。只是结局表现得类似罢了。”林远也算是博学之人。

    平时看得闲书不算少。

    在应对温素心的问询上面，倒是还游刃有余。

    “那你相信同一个事件，在不同时间段，同时发生在某一个人身上？这样的事件是代表性的，不包括所有人都会有的吃喝拉撒等等。”温素心继续分析。

    “我想，应该有可能。”

    “说到这里，其实我们心理师在进行心理工作的过程中，就经常遇到来访者提及，悲剧不断在自身身上重演，或者多次多次的犯错，无法克制等情况。”温素心将话题拐了一个弯。

    林远终于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了，看来对轮回的思考是来源于，她对病人亲身经历的感悟。

    “大概应了一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同一个人，自然容易犯同样的错误，就算知道悔改，有些时候，却无法自控。”林远顺着她的话头讲下去。

    “是的。”温素心深以为然地点头，走到操场外围，一棵大树底下，用精致的小羊皮靴子无聊地踹了踹树干。

    “你之前介绍给我的一个来访者，她也是作家，笔名好像是叫芙蕖。很有气质的一个姐姐。怎么说呢，她只来过一次，45分钟的时间里，她自顾自地谈，从她的童年，一直到她成年之后几任男友关系。”温素心想起芙蕖这个案例。

    一转头，又觉得聊起来访者的隐私可能有点冒犯。

    “不好意思，芙蕖是你的朋友，我不应该说那么多。”

    “没事。你讲的，我以前多少也听她说起过。你继续讲，我听。”

    “好吧。”温素心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芙蕖很小的时候，她父亲就走了，母亲带着她改嫁村里另一户人家，那继父很早就盯上芙蕖，对她施加暴力和欺辱，甚至包括那一家的所有成年男性，都曾对她做过那种事——”

    “……”林远听着有点恶心。

    他看过芙蕖写的新书，文字当中委婉地表述，让人以为她的童年是黑暗，但诗意的。

    谁能想到现实却能如此魔幻。

    小说文学，和赤裸裸的现实，完全是两回事，文字，太容易粉饰真正的残酷了。

    “我这样说，可能有点冒犯。后来他们一户人家，被警察抓去关进监狱。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开始像踢皮球一样从其他远亲之间辗转，被人唾弃与嫌恶。直到上了中学，别的女孩还是黑不溜秋，瘦了吧唧的，她却长得像一朵花一样漂亮，很自然地吸引到不少年轻男性的关注，包括当时的班主任老师。”温素心讲到这里，又摇摇头。

    因为芙蕖所有的感情生活都是不美满的，她永远遇到的人，都是和她一样性格有欠缺的存在。

    坏苹果和坏苹果之间互相吸引，一同抱团取暖，约定着要救赎彼此，结果却一同堕落。

    “班主任老师，早年的家庭也并不美满，他很同情芙蕖的遭遇，后来这种同情，就变成了男女之间的情爱。他犯了同样的错误，深陷其中，上瘾似的索取她的依恋和亲昵。被学校发现后，老师被开除了，一段感情也就断了。”温素心继续讲下去，“芙蕖当时说起这个经历的时，满满都是对男性的嘲讽，她说，老师明明说过要拯救她，带她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赐予她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幸福。可最后呢，他成了跳梁小丑。”

    “芙蕖对人性看得不够透彻，她太容易信赖，依赖他人。随时随地想着将自己完全献出去。”林远一针见血，快速戳中了重点。

    林远对这一类人多少有些了解，往往理想化的诗人和作家，更容易陷入情感的泥沼。

    “你说得对。只是人是不知悔改的，都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我觉得，人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芙蕖之后又陆续交了三四个男朋友，他们有的私生活不干净，带着芙蕖去参加他的女朋友party，有的是浪漫的诗人，空有幻想，不断给予许诺，实现却遥遥无期，有的是瘾君子，牵连芙蕖也染上了瘾。”

    “……”

    “孔夫子说，人心向善，那为何有的人却不断向地狱深陷？他们是不知悔改吗？还是无法悔改？”温素心连连发问。

    林远无法回答。

    “所以，我才觉得，轮回也不仅仅是灵魂层面的身世轮回，也包括个人的命运，似乎也才一个漩涡，掉落到另一个漩涡当中。每次都是自作自受，可都脱离不了饮鸩止渴的命运。”温素心很是感慨。

    她身为心理师，见过太多人类的绝望，有时候，她无法自我开释，也容易被他人的情绪影响。

    “也许，你想得太悲观了。若能洞察他们的心理和行为模式，就能知道他们究竟错在哪里。你作为心理师的责任，就是引导他们，走出这个恶性循环。”林远试图将她拉会理性。

    温素心缓了缓，周围的路灯亮起，两人离开操场，回到图书馆的长阶梯下方。

    “芙蕖来了一次就走了，我些话我没来得及告诉她。你是她的朋友，能多劝劝她，也许这个世界还有希望，不是吗？”

    灯光映照之下，她的面孔柔和，令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