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必行之事（下）

    

    尚书仆射轻轻一叹，眉目间却多了几分释然，向太子拱手施礼，道：“听了国师大人一席话，私以为此事十分必要，快些推行，就能早日剪除‘重男轻女’之恶习。佛门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遑论此举所能救下的幼童难记其数，乃是大善举、大功德。”

    大都督跟着轻笑了一声：“殿下，尚书仆射所言有理，臣下也认为接下来不仅要让幼童蒙学，还要在成年人中推广教育，至少要让他们明白，溺毙和贩卖幼童是犯法的，而且从现在开始，若是再有类似事情发生，便要大办特办，杀鸡儆猴！”

    太子满意颔首，在此之前，他的父皇和叔爷已经同他说起过很多次，教育乃是大曦发展的重中之重。

    可由于‘传统’的缘故，当时朝廷上下没有多少人支持武宗和国师的决定，到了他父皇继位之时，大曦局势已经逐渐平缓，拓展教育的效果还未呈现于人前，大刀阔斧地改革怕是会撞上许多墙垒。

    而现在，时机终于到了！

    自小受到国师那些观念的熏陶，太子敢说自己的目光比在场绝大部分人都要长远，故而他认为，孩童教育势在必行。

    “诸位可有异议？”太子笑吟吟地环视全场，他的野心，他的时代即将来临。

    “臣，无异议。”

    “无异议。”

    “自当如此。”

    大殿内响起了一片赞同声，之前还想发出质疑的几个官员也低下了脑袋。

    太子、国师、尚书仆射和大都督都想推行此事，他们出言反对又能如何？

    更何况，国师之前的一席话也将他们说服了，试问天下哪个读书人不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只是碍于面子，他们无法用言语来支持，但若真是要做的话，估计在场所有文官都会鼎力支持——哪怕只是做做样子。

    太子笑得很开心，这件事如果通过，短期之内大曦的国力不会因此产生太多变化，可若是放远目光，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于上百年之后，这件事足以影响到整个大曦的方方面面。

    虽说此事并非他主导，但也是由他促成，史册上定少不了对他的荣褒。

    “议案其四。”正当文官们眉目传神，几乎要弹冠相庆之时，那个淡淡的声音又在大殿内响起。

    闻言，尚书仆射笑容一僵，大都督深吸了一口气，图穷匕见，这恐怕才是国师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之前的那些，不过是铺垫。

    太子也望了过去，只见老人盘弄着两枚玉珠，微笑道：“老臣恳请殿下开恩科，为女子……”

    “不可！”

    这一次，一些官员没有等国师把话说完，就脸色骤变拍桌而起，“殿下，此事断不可为！！”

    “为何不可？”太子敛去笑容，冷然问道。

    一众文武望着那位端坐于上首位的太子，仿佛看到了慈宗，更有甚者，瞳孔中好似倒映出了‘武宗’的身影。

    一双剑眉挑起，星目之中溢出寒色，哪怕未登宝座，身上也有一股气势自生。

    听闻此言，那些拍桌起身的官员就感觉心中一凉，果不其然，太子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国师那边的！

    那些官员正焦躁的思考着该如何作答，太子却未等他们回答，开口质问：“国师尚未把话说完，几位便出言打断，礼仪何在？而国师未尽之言又是戳中了几位什么痛处，何至于此？竟在这大殿上把礼仪和君子之风都丢了！”

    这咄咄逼人的话语让那几个官员汗流浃背，此事确实是他们有错在先，就算他们想要反驳，也应该等待国师把话说完，否则便是‘无礼’——从这时候开始，因为莽撞，他们便落在了下风。

    再加之，原本太子就是站在国师那边的，情况对于他们更加不利。

    一边焦虑着，那些官员一边将目光投向了尚书仆射，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帮助。

    而尚书仆射，也皱着眉头，不知道国师为何要提出这种议案。

    与之前几个都能影响往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议案不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玩笑一样，但由于他将这个议案放在了后面，让人感觉就像是前面的议案都是铺垫，主要目的就是这个。

    不过……或许国师他老人家的目的确实是这个？

    尚书仆射也拿不准，有些不太明白国师此举何意，但这并不妨碍他出言阻止。

    深深地看了国师一眼，尚书仆射摇头缓缓道：“国师大人，这个‘先河’，可不好开呀……科举向来只有男性才可参与，此种观念已然根深蒂固，若您一心要推行，怕是要被不少人记恨。”

    老人把玩着掌中玉珠，笑着说道：“老夫垂垂老矣，可能不日便要双腿一蹬，坠入那九幽黄泉，被人记恨与否……呵！”

    尚书仆射眉头微皱，沉吟片刻，直截了当地发问：“国师大人，晚生有所不解，为何您执意要推行此事？”

    被他这么一问，老人就沉默了下去，脸上也失去了笑意。

    大殿安静良久，所有人都在等待答案，老人吐出一口浊气，道：“老夫想要趁着还活着，还有威望之时，给大曦做最后一件事，男尊女卑维持不了多久，生产力的发展会推动性别之间的差距减小，而女性明明付出的并不比男性少，却一直受男性压制，勿要说一些寻常百姓家庭，尔等之中也有一些有一个强势的妻室，她们的思想观念还不够发达，并没有想到要当官，要独立于男性。

    “可如果大曦想要继续发展壮大下去，就需要女性的力量，如今仅靠男性，大曦的国力已经抵达了一个瓶颈，而女性人口占据大曦总人口的一半，若是她们也能走进工厂，成为商人，参军入仕，而不是被关在家中……尔等应该可以想象，就算不如诸位，比诸位弱上一些，那么这大曦将会有多么繁盛！”

    话音落下，大殿内便再无其他声音，就连太子都被镇住了——之前叔爷可没有跟他描述过这般的未来图景！

    “……参军入仕。”大都督面无表情，问道，“国师大人，女子也可参军？”

    “对啊！女子怎可参军？”

    “让女子上战场，那还要我们这些爷们儿做什么？”

    “不成不成，入仕还行，参军肯定不行！”

    一众武官纷纷附和，他们并不认为女子能够参军与敌人在战场上厮杀，他们认为只有男人都死绝了，都废了，才会让女子上战场。

    老人瞥了他们一眼，“诸位回忆一下，麾下军士所用之兵器？况且，历史上巾帼英雄并非没有，只是由于习惯与风俗，这才比男性少。”

    此言一出，众武官顿时哑口无言。

    大都督皱着眉头，他知道自己手下的那些武官肯定还想反驳，但却找不到一个理由，到了最后，估计还是‘女人就是不能上战场’的那一套。

    “说完‘武’，再说‘文’。”老人视线一转，落到文官们的身上，让他们当即一惊。

    “诸位想想，在座有多少位比得上谢家女、李唐女上官和前朝李先生？这几位可是文采不出众乎？”

    沉默片刻，尚书仆射泄气般轻叹，看向国师的眼神复杂，双手作揖，恭敬施礼，“国师大人，您这第四议案可是要请殿下开恩科，为天下女才子开拓出一条大道？”

    文武百官闻言，便开始议论纷纷。

    而老人摇了摇头，道：“仅在天都之内，作‘试点’，且只进行童试。”

    “为何？”尚书仆射不解，其他官员也不解。

    老人嘴角勾起，轻笑了一声：“老夫只是想为她们求一个机会，若她们真想要入仕，自己做成一番大事业，就自己去每年的科举当中和天下男子相争！”

    “……好魄力。”大都督如此感慨。

    其他官员也颇为震惊，要那些女子与男子相争？

    尚书仆射虚起眼睛，“您就不怕惹出祸事？可能还会有落榜之人因此生恨，将仇恨施加到那些女子身上，对她们暗中报复。而且，若是您这么做了，极有可能会被天下‘读书人’攻讦。”

    只听，老人又笑了笑，“是功是过，自有后人评说。”

    尚书仆射霍然睁开双眼，当即起身向太子深深一礼，“殿下，臣恳请您开恩科，为天下女子拓大道！”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尤其是文官，他们完全没想到尚书仆射竟会‘背叛’他们。

    大都督也跟着起身，深深一礼，“臣，同请！”

    朝堂因此陷入了一片混乱，一众官员看着他们的两个领袖，对于他们的‘背叛’难以置信。

    疯了！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