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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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坐在公交车上, 戴着耳机听英文小说。许婧跟许宁也是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许婧听了许多的建议, 将上课的重点全都录下来, 平常不管是收拾卫生还是闲着没事时就放着听。果然听着听着就顺耳多了, 有些内容没拿着书背, 她也记下来了。

    许多平常上课都带着录音笔, 重要的课程她都是这样录音, 等到练习瑜伽或者跑步时,一边放着听。这样既可以减少运动时的枯燥感,又能强化教学记忆。

    陈曦还因此夸过她聪明。

    许多有点儿不自在, 因为羞赧。这才刚分开不到半个小时呢,自己居然又开始想他了。

    许宁默默回想了一会儿上午课程的内容。等到他们在县城公交总站转车后,他轻声问二姐:“姐, 你能分个耳机给我吗?”

    许多愣了下, 笑道:“行啊,只要你不嫌弃无聊就好。”

    她正在听《呼啸山庄》, 比起姐姐写的《简爱》跟妹妹的《艾格尼丝格雷》, 这位勃兰特三姐妹中的二姑娘描述的极端爱情跟人格更能震撼她的心。

    许宁未必会喜欢吧。

    可是一路回程, 许宁都听的津津有味, 直到下车时, 两人不得不分开走,他还恋恋不舍。

    许多有点儿好笑, 将另一只耳机也塞到了许宁的耳朵里。

    她想起了陈曦。每次两人一起听音乐或者其他什么,身体必须得分开时, 她大概也露出了这样可怜兮兮的眼神;然后陈曦就会忍俊不禁, 将两只耳机全都让给她。

    刚刚分开,就又想起;这大概就是心中牵挂一个人的滋味。

    许多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受了。最早离乡去外地的那两年,她一直牵挂的人是许婧的宝宝。每天都要打电话给宝宝。

    许多慢慢在街上走着。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港镇的街头已经比她初中时寥落了许多。

    三姐弟商量着要不要抽空去看看李老师夫妻。过年时,他们只匆匆去拜访了一趟,坐了不到半个下午又急忙赶回家。因为当晚,家里要宴客。

    后来考虑到这时候正戴着孝,上人家家门不吉利,三姐弟只好作罢。

    许多给李老师家打了个电话。三姐弟每人都跟李老师夫妻说了几句话,表达了对师长的尊重与挂念,解释了不能登门的原因。

    李老师倒是不讲究这个,但他怕人言可畏,带挈这三个孩子被人说不懂事。

    挂了电话以后,差不多已经进入村口。三姐弟又互相检查了一下,确认彼此身上没有什么犯忌的东西,这才往自家门前走去。

    奶奶在许多家重新起房子后,一直住在她家后面开门的一个大房间里头。因此,停棺也是在这个大房间。

    三姐弟没有去看奶奶最后一眼。本地的规矩也不作兴未成家的孩子去瞻仰长者遗容,据说是还没成家八字都压不住,容易魂魄受到惊扰。

    许多不知道所谓的“先人上身”究竟是不是癔症的表现。她从小生活在农村,亲眼目睹过好几次“先人上身”,一般都是死者头七或者七七的时候发生。许多总觉得,不能单纯用癔症两个字去解释。

    其实学医的人比大部分自然科学背景出身的人要迷信的多。因为很多事情,似乎是违反自然科学准则的,但它们的确存在。

    戴孝的帽子腰带都是村里头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的福寿人做的,多半是年纪比许妈大十来岁的妈妈。许家三姐弟进门时,她们正围坐在一起一边做手上的活计,一边闲聊。

    谁也没有感受到悲伤的气息,或者准确点儿讲,没有任何悲伤的气氛。

    与一般人不同,许多的奶奶基本上没有任何朋友。她以前在村里关系比较好点儿的只有两个人,两人都认了她当干妈。后来奶奶记忆力大幅度下降,因为好几次找不到钱,便怀疑是这两人偷的。干儿子干女儿也不跟她来往了。

    也许除了一直在灵堂上沉默着打点各项事务的舅爷爷以外,这世上再无其他什么人为她的离世难过了。

    许多一家搬到城里去以后,奶奶就由舅爷爷一手接管照顾。大概是对两位外甥失望,觉得他们没有尽到抚养寡母的责任,舅爷爷对他们三姐弟都态度冷淡。

    他见了三人,面上神色未变,只简单指了指指了指桌上的香炉,声音干涩:“磕个头吧。一会儿去你们大伯家也给你们奶奶磕个头。”

    三姐弟从一位被他们称为“大妈妈”的邻居手上接过了孝帽孝衣。按照对方的指导穿戴整齐。许多发现他们的孝服肩膀上还订了块红布,形状很粗糙,有点儿像鸟。她猜测大概是蝙蝠。

    以前她没有留心过丧礼的细节,到不曾注意还有这一处。

    许宁的孝帽上有两个红棉球,很小,是红色绒线团出来的。许婧与许多被要求围着额头扎上宽宽的孝带,带子垂在脑袋后面。

    结果带子太长了,许婧蹲在身子系鞋带时,被村里的小孩一脚就踩到了。小孩绊倒了,哇哇大哭,成了这场丧事里唯一哭泣的人。

    大妈妈皱着眉头,索性给姐妹俩都发了孝帽。舅爷爷看到了,也没说什么。

    三姐弟依次在堂屋里对着香炉磕了头,然后又去大伯家的灵堂再次磕头。

    大伯家也是几位被许家姐弟称为“妈妈”的村里人围坐在一起,一面拉家常一面做丧礼发给客人的孝帽寿衣还有腰带。

    比起许家,这里的人要多不少。有人在调度桌椅安排,专门做红白喜事酒席的师傅带着小工收拾宴席上的食物。大家商量着丧礼的细节,把它当作一项工程来完成。

    按照本村的规矩,先人停灵三天,全村人都会过来吃流水席;当地称之为吃斋饭。

    难怪中国人将婚礼跟葬礼都称为喜事,的确除了底色由红色变为白色外;整个章程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唯独缺少了丧礼最该有的悲伤。

    奶奶唯一的女儿童年时因为她的漫不经心而夭折了。现在,灵堂上,连一个诚心实意为她哭丧的人都没有。

    大伯跟许爸跪在灵位边上,作为孝子答谢来礼的客人。从他俩的脸上,许多也没有找到悲伤的痕迹,只有忙碌的疲惫。

    堂哥在停灵的房间里烧纸。许宁被叫过去一起烧纸。先人在地底下的香火全靠儿孙供奉,没有孙女们的事。

    许婧跟许多一点儿也不在意。感觉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大家各司其职,她们硬要凑上去的话,反而添乱。

    如果非得说有什么是她们能做的,大概就是哭灵了。只是按照本地风俗,哭灵的主力军也该是儿媳妇跟女儿。孙女儿一般也用不到出场。

    何况姐妹俩都哭不出来呢。

    许多记得上辈子时,因为她们姐妹没哭,还被村里人给说了。大意是她们心狠,一点儿孝道都不讲。

    这一回,所有人倒是都对她们客客气气的,没谁莫名其妙地跳出来指点江山。

    既然哭不出来,她们还是避远点儿,省的杵在人前给人当话把子。

    姐妹俩索性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家的香灰炉平常一直是摆在姐妹俩房间里头的。两人刚到房间门口就撞上了过来拿檀香的许妈。母女三人皆是一僵,说不出的尴尬。

    许妈皱了下眉头,喊许婧:“回来了就帮帮忙,别一进门就跟个闺房小姐一样,还要上绣楼。”

    许婧没吱声,进房间放下了自己的包。许多见状,无声地叹了口气,也跟着下楼了。

    姐妹俩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索性蹲在后面的走廊上发呆。其实她们都明白,许妈也没有什么需要她们做的。她只是单纯地看不得闲人而已。

    最美人间四月天,这正是江南最美好的暮春三月(农历)。从走廊上看奶奶停灵的房间,里面却似乎不断散发出阴冷的寒意。

    许多不愿意让弟弟在那里多待,等到一刀草纸烧完,许多借故将弟弟叫了出来。笑她迷信也罢,她还拿了家里旧年挂在墙上驱邪的艾叶悄悄进厨房煮了,喊弟弟洗脸擦手。

    反正他们不是长房,弟弟也不是长孙。按照规矩,他无需守在奶奶身边。

    奶奶生前勉强算得上疼爱的也是堂哥。

    许妈进厨房拿东西,看到正在洗脸的儿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许多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宁宁还小呢,老待在那里不好。”

    许妈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点点头道:“那你们就别出去晃了。被人见了要有的讲了。”

    家里已经成为了帮忙办丧事的村里人的阵地。真正的主家却像是不相关的客人。

    许多觉得这世界还真是一言难尽。算了,这样也好,大家都省心。

    三姐弟躲上楼。厨房里不时会有人进出拿锅碗瓢盆准备晚上的流水席。

    许多将mp3塞给了弟弟。她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心里头闷闷的,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流淌。这种情绪直到晚上跟着大家一起吃完了豆腐宴以后依然没有散开。

    堂哥又回停灵的房间烧纸去了。这一夜,家里所有的男丁,包括许宁在内,都要守灵。

    姐妹俩洗漱完毕上楼待着。那种在自己家里做客的感觉真的非常不舒服。

    许婧猜到妹妹大概要跟男友打电话,贴心地留在了许宁的房间里做自己的事情。

    许多没有跟姐姐客气。她不是想打电话,而是需要独自待一会儿,理一理自己的心情。

    许多脱了外衣,坐在床上,摊开被子盖好腿,将枕头竖起,背靠着,静静地发呆。

    她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上辈子她也是礼拜六回来的。许婧跟许宁倒是与父母一道,提前半天返回的港镇。

    那个时候,县中一个礼拜只有星期天下午半天放假。许多上午的课上到最后一节,才突然决定要回家奔丧。原本许爸是让她礼拜天再回家,参加出殡就行。因为礼拜天上午,学校一般都安排成自习课。

    许多惊讶于自己的记忆力,因为她还记得那天班主任不在,班长王泽也不在。身为英语老师的班主任带着王泽去参加市里的一个英语演讲比赛了。

    许多找副班长请的假。

    她现在想不起来副班长的名字,只记得是一位个子跟她差不多高,皮肤有点儿黑,胖胖的男生。他曾经对许多说过,最佩服她。

    一直到现在,许多也没有搞清楚他那时所说的佩服自己究竟具体指哪方面。

    也是从这位副班长口中,许多知道班长的男生还给女生排了个恐龙榜。当时还没有来得及二度发育,身高一米六二,体重却一度达到了一百二十斤且不修边幅的她,正是那位恐龙队队长。副队长则是一位脸上正好长满青春痘的女生。

    最有意思的是,首先提名她且一力主张她稳占恐龙队队长宝座的男生,正是那位透过别人的口向她表达好感的人。一直到高二分班以后,身为他朋友的林奇还为他安利了好久。

    男生还真是这世上最奇怪的生物。

    许多完全理解不了他们的脑回路。

    她的思绪是涣散的,如同流云一般,倏尔飘来飘去。她模模糊糊地想,那天请完假以后,她又干了什么?是的,她去找了李媛。李媛给了她坐公交车的钱,然后送她上了车。

    曾经,李媛也照顾过她。

    许多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不曾后悔什么,她只是就像不知道具体是哪首歌的歌词说的那样,心中有着无法言喻的遗憾。

    她想到了上辈子在奶奶过世后,她还写过一篇作文《天堂里的拥抱》,虚构了一段美好的祖孙情。那篇作文被老师当成范文贴在了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班上的同学都以为她有位温柔慈祥的奶奶,祖孙的感情极好。

    真是越缺什么,越是要强调什么啊。人类可怜可笑可悲可叹的虚荣心啊。

    许多的心脏像是被谁捏住了一样,连呼吸都难受。她深吸了一口气,拨下了陈曦的号码。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无需调用电话簿,便能轻松按出他的号码。

    电话刚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

    陈曦早就想打电话给她,又怕葬礼上有什么讲究,打扰到她不好。他接了电话,听筒里传来许多的声音,她喊他的名字,一声声的,却没有说其他话。

    陈曦耐心地应答着她,没有催问她究竟有什么事。

    许多喊了一会儿他的名字,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很久以前的事。

    她三四岁起就有鼻炎,一直口吐清水,头疼的在堂屋的竹床上打滚。奶奶给了她止疼药,后来被妈妈发现,她才没吃。

    她小学一年级时,舅公家盖房子,她跟姐姐特意绕过舅公家老房子门前。帮忙给建筑工人做饭的奶奶每次都会喊她们进去吃饭。有时候,还会塞一块煮熟的咸肉让她们带回去给弟弟吃。

    她小学三年级时,家中起房子,剩下的屋子住不下家里所有人。她与姐姐轮流跟着奶奶去隔壁王婶家借宿。她从小手足发冰,跟奶奶一个被窝时分睡两头。奶奶骂了她脚冷,却把她的脚抱进了怀里暖着。

    许多与自己的奶奶直接相处的时间极为短暂。她告诉陈曦的这几件事是她前后两辈子加在一起仅有的祖孙间相处融洽的画面。

    其实更多的是无视,还有她太小时候被火钳烫伤的伤疤。

    许多想到了当初祖母跟父亲一力主张要将她送人,母亲拼着要死一起死将她留下。

    许多想到了李媛曾经对她的照顾与帮助。

    她的泪水难以自抑地潸然而下。

    说到底,她是个缺爱的人,哪怕是最微弱的一丁点儿感情她都舍不得放弃。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的软弱无能且稀里糊涂。她只知道,她的心里头,非常的难受。

    陈曦听她支离破碎的描述,颠三倒四,只有那几件事。他清楚,不是她说不明白,而是她能够说出口的也只有那几件事。

    他想伸手抱一抱他的小姑娘,然而隔着空间距离,他只能安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陈曦有种预感,倘若是面对面,许多是不会对他说这些事的。现在,因为电话的保护,因为看不见,她才敢将自己孱弱无助的一面真正的暴露出来。

    他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起码,她终究还是选择信任他,向他倾吐,而不是一个人藏在心底自己默默消化。

    许多哭到后来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窝囊且莫名其妙,为着根本提不上嘴的情绪如此崩溃,她自己都要看不起她自己。

    为什么她始终都这样患得患失,一点儿都不勇敢理智坚强镇定。

    她在哭奶奶,也在哭那些始终求而不得的亲情。

    她亲手斩断了那些,却又难以消弭心中的怅然。

    港镇家里的房子,门是三合板的,几乎没有什么隔音效果。许多哭得小声且压抑,最响亮的不过是不时响起的抽泣声。

    陈曦的心像是沉浸在一片汪洋之中,起起伏伏。他想奋力游到她的身边,不敢触碰,怕惊到她,她又会蜷缩到自己的壳中。

    我的蜗牛姑娘。

    他只能默默地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倘若她承受不起那份悲伤,他会露出面,用力抱紧她,告诉她,没关系,他一直都在。

    陈曦将手机换到左耳接听,伸出右手,抚摸着虚无的空气。假想她在这里,他可以摩挲着她的头顶,为她增添勇气。

    许多终于流干了最后一滴眼泪。眼睛又疼又涩,面颊被泪水冲刷的也刺刺的疼。耳朵里像有小虫子在钻来钻去,她知道是泪水淌进去了的缘故。

    她坐在床上盖着被子边打电话边哭,连被面上都晕出了一朵朵水花。原本浅浅的水莲花晕染出了湿漉漉的娇媚色泽。

    她伸出空着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描摹莲花的形状。台灯不知何时被换了灯泡,昏黄的微弱灯光投在被面上,那莲花也呈现出了深沉的暗色。

    许多靠着床背,慢慢缓着声气。她的心如小船,在不知名的汪洋上摇摇晃晃。这一刻,那种无言的默契让她生出了难以言喻的缱绻之情。

    他果然懂,他果然不曾说出任何劝慰的话。纵使那些话出于爱意与好心,她依然会惊惶无措,挂掉电话,蜷缩进自己的壳中。

    许多的声音透着她自己不曾察觉的绵软与眷恋:“陈曦,陈曦。”

    陈曦看着摆在书桌旁的大兔子棉拖鞋。他从许多家穿回来以后清洗干净了就没有再还回去。有的时候,人在家中,想起她,却因为种种客观因素不能立刻见面,他就会摸一摸兔子的长耳朵。想象她耳朵敏感的颤抖的模样,心中柔情百结。

    他的多多啊。

    他低低地对着话筒回应:“多多,我在。”

    许多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微笑的弧度。她真诚地喊他的名字:“陈曦,有你在真好。”

    两人谁也不曾再提及刚才的哭泣与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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