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片龙鳞(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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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片龙鳞(六)

    春风楼的菜色的确是一绝, 关卓进京前家中给了他不少银子, 进京后又都吃住在谢家, 除却必要的花销,他手头的银子还有大半, 请了这么一桌席面倒也绰绰有余, 不过这么贵的席面关卓也是头一回吃, 秉持着不能浪费的宗旨, 他誓要将最后一滴菜汁都吞入腹中。

    相比起他, 谢寂兄妹俩的吃相则优雅多了, 他们的外公是开药堂的, 自然也读过书, 教导出的女儿亦是知书达礼, 所以谢寂很小的时候便很爱干净,从不跟其他小孩一样成天在泥地里打闹, 梁氏死后, 他与玲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言行举止都不知不觉受了玲珑的影响, 便是让他与那些世家贵族一起用膳,在礼仪气度上也是不差的。

    关卓就粗鲁多了, 他这年纪什么都已经定型, 想学也学不来。

    三人将一整桌席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谢寂是不想浪费, 关卓是想吃回本, 玲珑则是因为味道确实不错, 吃到最后,玲珑还是腰身纤细,谢寂也是面不改色,惟独关卓瘫倒在椅子上抚着凸出的肚皮长吁短叹:“吃撑了吃撑了吃撑了……”

    春风楼的跑堂又送了壶山楂茶来,说是给几位客人消食用的,关卓被这体贴的服务感动到了,因为这山楂茶居然不要钱!

    他倒了一杯,一口气灌进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真的舒服了许多。

    谢寂则起身,拉起妹妹:“我们去外面走走,也好消食。”

    关卓瘫在椅子上摆手:“你们、你们去吧,我便不去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说着,打了个响亮的嗝儿,由于过度粗俗,谢寂立刻拉着妹妹远离这个家伙,顺便把长生留了下来,让他待会儿把关卓送回家。

    京城繁华,便是天黑也热闹不减,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摊贩们都在热情地招揽客人,卖什么的都有,各色彩灯下,竟将这夜晚照的明亮如白昼,这份热闹,要到入夜才会渐渐散去,今日又是状元游街日,百姓们也很是高兴,方才在春风楼谢寂还被掌柜的认了出来,掌柜的向他求了一份墨宝,关卓请的席面钱,则一文不动的全部退回,想来还瘫在包厢里的关卓尚且不知。

    但也能想见他得知后会有多么兴奋了。

    本次被录取的进士有数百人,读书人榜上有名,自然瞧不上那些庸俗的庆祝方式,而是以诗会来代替他们的喜悦,不过任谁都联络不上那位神秘的状元郎,说真的,会试成绩一出,高居榜首的不是在诗会上大出风头的各地才子,却是个从未听说过的书生,还让许多人怀疑起了会试是否公正,要知道今年来参加会试的可都是各个州县最优秀的考生,其中不乏年纪轻轻便声名远播的才子,这会元怎么就落到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身上?

    私下里流言蜚语不断,又得知这位会元从不参加诗会,也不与读书人来往,愈发叫人不满。

    读书人酸起来,就没柠檬什么事儿了,玲珑觉得他们很像学校里那种抱团的塑料闺蜜,小心眼又爱计较,没本事又总作妖,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棒。至少她哥成了会元后,那些拜帖便如雪花般飞来,谢寂是看都不看便丢在一边让长生处理掉,他根本懒得把珍贵的时间花在跟这些人虚以委蛇上。

    他不需要朋友。

    但有句话怎么说,冤家路窄,殿试上谢寂一鸣惊人,不仅容貌最为出众,就连才华也甩了别人一大截,连皇上都对他青睐有加,夸赞他是“不世之材”,听得一众贡士们脸都绿了,一个人太出风头,其他人自然便泯与众人,皇上眼里哪还看得到他们?甚至皇上还亲自询问了谢寂的志向!哪有这样的!哪一届状元不是从翰林院做起,怎地到了谢寂这儿便有特权?!

    于是,谢寂牵着妹妹逛街消食,便与这一群刚碰头准备去京郊长亭走廊开诗会的贡士相遇了,谢寂自然不记得他们是谁,他们想忘记谢寂却很难……眼见谢寂身边还带了个容貌绝美眉宇间却依稀带着稚气的少女,便有人阴阳怪气道:“状元郎真是好福气,刚刚金榜题名,身边还有如此绝世佳人作伴,当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啊。”

    谢寂冷冷地看着他,那人有些怵,却还是强作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刷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故作玉树临风,殊不知与芝兰玉树的谢寂相比,不过是东施效颦,徒增笑料罢了。

    盖因谢寂与玲珑看起来年岁相差不小,大家又都知道状元郎尚未成亲,可身边却带着个美人儿,又亲昵地握着人家的手,当真是有些伤风败俗。又一人道:“我等正要去诗会,状元郎可要一起?”

    今日殿试,谢寂全程冷静自持不见慌乱,对于考官及皇帝的提问也是言之有物对答如流,愈发衬得同批其他考生像个哈批,他完全不遮掩自己的光芒,于是在这光芒下的考生们自动自发团结起来孤立他,想要给他好看。

    谢寂厌烦这些总是打扰他们兄妹的人,理都不想理,牵着玲珑转身便走,这群人却不肯放过,大街上堵着路,非要谢寂跟他们同去诗会不可。

    玲珑扯了扯哥哥修长的手指头,在他掌心挠了挠,笑得超甜,谢寂见状,知晓她是想去凑这热闹,只希望待会这群人不要后悔,脸面被个小姑娘撕下踩在脚底,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

    贡士们的诗会并不禁止旁人参加,因此虽然是夜晚,也有许多好奇的人早早等在水榭长廊,其中不乏一些贵族小姐,本朝相对开明,并不会强制要求女子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有些老古板确实喊着女人要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才算贤惠的话,谢寂从来都是将这些当作耳旁风。

    因着娘亲与妹妹,他对这世间女子都有几分怜惜。

    “啊,不好意思。”举办诗会的人据说是湖州才子,此番是二甲第一,他师从大儒,输给无名无辈的谢寂心中很是不服气,因此有意为难。“我不知晓状元郎也会来,因此并未准备状元郎的位子,若是状元郎不嫌弃,可以坐在那里。”

    他手指的方向是诗会角落,基本上坐在那就是个看板,跟诗会无缘了。

    谢寂冷眼看着他,转身便走。

    他一语不发,也不接别人的话,那湖州才子见他如此不给面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谢寂!”

    这会儿不阴阳怪气的叫状元郎了,而是直呼其名。

    “又想叫人来,又想排挤,原来大儒的弟子就是这么个德性啊。”玲珑啧啧有声,她这样的美人儿,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露出嘲讽的眼神时简直不要太让人羞愧,“不服就来比试,耍这种手段,我还看眼前的不像才子,倒像傻子。嫉贤妒能,刻薄无知,才子的门槛原来已经这样低啦。”

    她声音甜美而清脆,飘扬在水榭长廊,连带着周围围观的百姓都觉得,哇,这个小姑娘说的话好有道理!

    读书人们爱面子,并不擅长口舌之争,湖州才子脸色涨红,又道:“我等几次三番请他他都不来,到底是谁瞧不起谁?!”

    “你也说了是请。”玲珑答道,“既然是请,别人便有拒绝的权利,哦我明白了,你们这请不过是随便说说,不来便是不给面子了,好比我看上人家的祖坟,跟他们说我真的很想买,可他们不卖,便是瞧不起我,原是这样的道理,受教了受教了。”

    湖州才子怒道:“胡说八道!”

    这是很明显的偷换概念,可惜他不知该作何回答,便怒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谢寂!你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本事!大庭广众之下牵手游街,伤风败俗!不知羞耻!”

    谢寂却并没有松开与玲珑交握的手,他不觉得自己与妹妹牵手有什么错,街上人多,她还那样小,他怕弄丢了她,且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若是因为外人所言便要隔个十万八千里才叫有规矩,那这规矩不守也罢。

    他拉着妹妹,去把角落里的那把椅子搬了出来,放在水榭长廊中间,让妹妹坐上去后,他长身玉立,面色淡然,吐出几个字:“开始吧。”

    他虽然在丰城过了好些年,丰城又闭塞,教育资源并不好,可他有个宝贝妹妹,玲珑总是能给他弄到各种稀奇古怪包含各行各业的书,谢寂不是没察觉到这其中有问题,但那又如何?他不在意妹妹身上有什么秘密,只要她在他身边,只要兄妹俩永远不分开,其他的他都不管。

    真正比起教育资源,应当是这些读书人比他匮乏许多才是,谢寂的阅历、眼界以及心性,都非这群温室里长大的读书人所能比,他们找他比试,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玲珑便坐在椅子上听她哥舌战群儒,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人哪里是她哥的对手啊,怎么说这也算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哥哥,凡人怎么能跟他比?

    比到最后一群人面有菜色,肚子里实在是挖不出货了,个个垂头丧气,倒是周围来看热闹的百姓们觉得今天的诗会特别精彩,往日他们也会来看,虽然听不懂这群读书人在说些什么吧,但都文绉绉的,再加上那摇头晃脑清高出尘的样子,真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结果今天这位俊秀出众的状元郎一来,平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书生们便都蔫儿了,看到最后,不知是谁带的头,响起一片掌声,惹得其他书生们面红耳赤,谢寂面上却不见得色,只是带着妹妹走了,似乎赢或不赢,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这些人若是以后也能不要来烦他就更好了,他实在是厌烦总是出现不相干的人打扰他们兄妹的生活,做到彼此不理睬不来往真的就那么难吗?

    人群中,戴着面纱的美貌小姐盯着谢寂的背影目不转睛,与她同行的还有一名年纪相仿的少女,见她瞧的出神,轻轻撞了她一下,取笑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状元郎生得可好看了。”

    美貌少女脸微微羞红,随即又变得有几分冷意:“他身边那个女孩子是谁啊?听说他已经十九岁了,难道还未有婚配?”

    “瞧他们二人生得神似,瞧着也不像夫妻,倒像是兄妹。”

    一听那二人可能是兄妹,美貌少女顿时眼睛一亮,不过她还知道矜持,便道:“确实是翩翩君子,丰神俊秀,又高中状元,这些书生都比不上他。可我娘亲是不会看上区区状元的,状元算什么呀,翰林院里多的是历届不得志的状元呢。”

    简而言之,谢寂现在的情况就是,稍微富贵的人家将他当作乘龙快婿,但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家并不会将他列为女婿人选,除非日后他能平步青云,否则想要娶一位真正的贵女,可谓是难如登天。

    因此在这二位姑娘看来,她们能看上谢寂,那真是谢寂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得是谢家祖坟疯狂冒青烟才有这机会,所以他怎么会拒绝呢?不存在的好吧,只有她们挑他的份儿,没有他说不的份儿。

    希望他能再争点气,不要泯与众人,这样的话,日后兴许能在她的夫婿人选中脱颖而出,让她爹娘看重。

    毕竟比起那些只知道讨好她奉承她又空有家世的贵公子,她更想要一位才华横溢又俊秀无双的男子做夫君。

    再拖下去,万一皇上给她赐婚就糟糕了,她可不想嫁皇子,她爹娘恩爱了一辈子,以后她也要找像爹爹那样的人做夫君,才不要跟其他女子分享呢。

    可高门贵族的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便是没有妾侍,成年前也有几个房里人,想想便让人膈应。

    谢寂并不知道有人把自己列入了未来夫婿名单中,他只知道自己要更加谨慎更加努力,信阳候是压在他头顶的一座大山,大司马更是掌管天下军马,他得花费多少时间,才能达到他们的高度?

    他不知道,但他最不怕的就是等,因为他有足够的耐心与毅力。

    殿试结束后三日,被录取的学子们纷纷被分派职位,如关卓这般的三甲同进士,想要留在京城是不可能的,被分了个偏远地方的七品县令,榜眼探花则如从前一样入了翰林院,授七品编修,而状元郎则出乎意料的没有同历任前辈那样进入翰林,而是被派遣到了刑部,任六品刑部主事,这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都搞不懂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有话讲“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便是历朝历代高级文官的必经之路,偏偏这回的状元郎,殿试时皇上明明十分欣赏,却把他放进了刑部,这又是为何?

    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若是放去户部吏部,倒还能有说法,可刑部……刑部有啥?要油水没油水,要前途没前途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在翰林院里熬资历,熬个三四十年,只要有本事,不让皇上厌弃,早晚能飞黄腾达。

    状元郎这图什么呢?众所周知六部里,工部刑部最惨,尤其是刑部,那真是三天一小案五天一大案,办不好传进皇上耳朵里还要受罚,刑部尚书也是换得最勤快的大员之一,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地儿。

    殊不知这却是谢寂自己要求的,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打仗?如今国泰民安,且不说没有仗打,便是有,他也不一定比得过大司马及信阳候手下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士,想要立下军功更是难上加难;去翰林院熬资历?的确可以,但他不想花费那么多时间;他知道自己的优点:冷静、敏锐、胆大心细,过目不忘思维能力及逻辑能力又远超常人,还在丰城的时候,他便常常协助蒲大人,没有什么比破几件惊天大案更快扬名的方法了。

    还在丰城的时候,蒲大人曾抓过一伙流窜偷盗的犯人,那群犯人落网后称自己来自甘州,是逃难而来。可近几年风调雨顺,从未听说过甘州闹灾,这难从何来?于是在来京的路上,谢寂特意绕了一圈经过甘州,如今舆图是明令禁止贩卖的,想要对本朝国土有所了解,只能靠自己的双脚走遍,再用笔画出来。

    甘州气候潮湿,常年阴雨,那群窃贼说春天时甘州决堤,知州大人封锁了消息,派人去往各家各户招募成年男子修堤,却一文工钱都不给,还百般苛责,他们这群人往日便游手好闲,被抓去做工更是苦不堪言,便顶着生命危险逃了出来,一路向北逃到了丰城,本来打算弄点钱找个地方安置,谁知钱刚到兜里还没捂热乎呢……就被抓住了。

    说到这里,简直涕泪纵横。

    蒲大人只是个小知县,甘州距丰城千里之遥,他根本没有权限,也没有能力去管,他试着向上峰写信提及,却被告知与他无关,蒲大人并无多大志向,只要丰城百姓安居乐业,其他地方的百姓如何,他实在无能为力。

    他们进京赶考经过甘州时,谢寂特意去看了已经修好的堤坝。

    粗制滥造,偷工减料,今年必定还要再次决堤。

    而且甘州的百姓精气神极差,街道过分安静死寂,连摆摊的摊贩都是死气沉沉的,街头巷尾却神奇地不见乞丐,也甚少见成年男子,大都是老弱妇孺。他们打尖的那家客栈掌柜可是嘴巴紧如蚌壳,无论问什么都不肯说。

    甘州要出大事。

    谢寂不能力挽狂澜,但他愿意拼这一把,在皇上心里先挂上号,他要做孤臣,要做人上人,要让谢凤望在娘亲坟前磕头赔罪!

    这便是他的契机。

    谢寂后来用银子撬开了那掌柜的嘴,与他约定每月互通一封书信,未免被人中间截获,谢寂特意教了那名掌柜暗语,信件看起来就是单纯的闲话家常,但甘州的风吹草动,谢寂都了如指掌。

    他并没有瞒着妹妹,因为到时候如果他能揽下这个任务,是定然要带妹妹一起去的。谢寂任何事都不瞒着玲珑,乃至于自己要借此扬名天下,都与妹妹说了个清楚。

    玲珑并不觉得谢寂卑劣,不这么做还有别的方法么?他们人小式微,难不成直截了当告诉皇帝说甘州有异状?别说皇帝会不会信,就是能不能见着皇帝的面都得另说!

    古代消息递进缓慢,传播渠道有限,一个消息可能要过个十天半个月才能传入皇帝耳中,前提是没有人拦截,不走程序想告御状?骨灰都给你扬咯!

    会死很多人,但谢寂没有办法,他什么都做不到,因为此时此刻的他还太过弱小。

    正如谢寂所料,甘州一年到头有九个月都是雨季,太阳终年难遇,六月,谢寂收到掌柜的信,说甘州发了一次大水,好在只冲毁了一半的堤坝,知州大人又开始征募壮丁修堤,只是连日大雨不断,许多人都因此被水冲走葬送了性命,官府却一文抚恤金都不给,眼见大雨不停,他心中慌乱。

    七月,谢寂没有收到掌柜的信。

    而甘州洪灾也终于遮掩不住,彻底爆发,皇帝震怒,派去官员赈灾,可连着去了三批官员,竟没一个能活着回来!

    说是遇灾而死,可究竟怎么死的谁知道?翌日皇帝在早朝时大发雷霆,询问可有卿家主动请命去往甘州,朝堂一片死寂,皇帝重复问了三次,竟无人应答,正当他要发火时,谢寂拱手出列:“臣愿往!”

    三个字说得掷地有声,皇帝对他印象很深,这几个月他也一直有在关注这个年轻的状元郎,对于他的刑部的表现也非常满意,见满朝文武竟只有这一个文弱青年挺身而出,皇帝心中失望至极,登时金口玉言,封谢寂为钦差,携金牌前往甘州!

    同时亦命信阳候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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