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0 烈女

    赵蒙可能是被房玄龄的话触动了内心的善意，迟疑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快速说了几句：

    “圣人见岳候时屏退了左右，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两人应当发生过争吵。没多久岳候就离开去了勤政殿见娘娘，圣人就气冲冲的下了这道旨意。”

    说完赵蒙就用脚踝轻轻磕了磕马腹，远离了房玄龄。

    房玄龄心情沉重的朝着他的后背拱了拱手，然后放慢马速等房卢氏追上来才并排往前走。

    怎么样？房卢氏用眼神示意道。

    房玄龄摇了摇头，表示情况不理想。

    “其实我们早就明白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只是因为不甘心才想着托人去说情才有了不该有的侥幸，现在不过是让事情回到它本该有的面目，没什么好悲伤的。”房卢氏平静的道。

    房玄龄也洒然笑道：“夫人说得对，是我太贪心了。”

    一行人一路来到皇宫门口，房玄龄夫妻俩在城门外等候，赵蒙去里面汇报情况。两口子在门外等候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有力士过来通知他们面圣。

    两口子一路来到紫宸殿，在这里见到了李世民。

    “参见圣人。”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埋头批改奏折，就好似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一样。没有得到命令两口子也不敢起身，就这样保持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众所周知，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是很痛苦的，尤其是女性的万福礼，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比任何体罚都痛苦，不一会儿房卢氏就满头大汗。

    房玄龄那叫一个心痛，就忍不住想再次行礼试图叫醒李世民解救自己的妻子。不过房卢氏似乎和他心有灵犀一般猜到了他的想法，提前一步用眼神阻止了他。

    又过了一会儿，房卢氏面色愈加痛苦，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房玄龄再也忍不住就准备出声。

    恰在此时，李世民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二人，冷冷的道：“免礼吧。”

    二人如遇大赦赶紧，房卢氏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房玄龄眼疾手快把她搀扶住才没有出丑。

    “真是伉俪情深让人感动啊。”李世民讥讽道：“既然你们的感情这么深，房卢氏你难道不应该主动离开成全房乔的功名吗？还是说你对他的感情是假的？”

    房卢氏平静的回道：“我只是个妇道人家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嫁稀随稀嫁叟随叟，我既嫁与大郎自当以他为尊。”

    对这个回答李世民并不觉得意外，五姓七望虽然被岳山说的一文不值，可事实上人家是真有底蕴在的。哪怕是女子也都是饱读诗书，岂会被几句话给挤兑住。

    但女子毕竟是女子，再聪慧再伶牙俐齿，决定权还是掌握在一家之主的男人手上。所以李世民也没有在和她多说什么，调转枪头对准了房玄龄：

    “房卿今日见我所为何事？”

    “今日接到圣谕，得知圣人关心我的个人生活非常感动，特来谢恩。”房玄龄先是一番感谢，然后话锋一转道：

    “然，臣年岁已高近日又倍感疲倦，恐耽搁了美人的余生。圣人乃仁慈之君，还请收回成命，给那两名美人另寻良人。”

    “哦？你是拒绝我的赏赐了？”李世民脸色阴沉不悦的道。

    “不敢，实在是不想耽误了美人。”房玄龄诚恳的道。

    “知不知道抗旨不准是什么罪。”李世民怒道。

    房玄龄没有回答，只是垂首以沉默对抗。

    “呵，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李世民彻底怒了，喝道。

    这下房卢氏站不住了，又不愿丈夫为了自己一个人面对皇帝的怒火，回道：“圣人要怪就怪我吧，是我不让大郎接受那两名美人的。”

    “你？呵……见过抢功的，还是第一次见抢着死的。那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不让美人进门？莫不是嫉妒？”李世民气笑了。

    “对，就是嫉妒。大郎是我的夫君，凭什么让别的狐狸精来分享。”房卢氏神色里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还是点头说道。

    “嫉妒是七出之罪，这可不符合你范阳卢氏女的身份。”李世民道。

    “身份是爹娘给的自己没办法决定，但日子是自己过的。一样水养百样人，我就希望我们夫妻琴瑟和鸣，不希望别的女人横插一脚。”豁出去了之后房卢氏说话更加大胆：

    “再说，范阳卢氏早就已经成为了过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已经嫁与房家就是房家的人，和范阳卢氏无关。”

    “和范阳卢氏无关？”李世民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也不能说全无关系，毕竟我的生身父亲是卢氏子弟。不管我嫁与哪里，这层血脉关系始终是切不断的。”

    躲在隔壁房间的岳山听到这番话心中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果然不愧是世家之女，这一番话说的就非一般人所能比。

    房玄龄找岳山的时候已经明确表示，房卢氏会和范阳卢氏断绝关系。但同样的话通过不同的方式来说，却有着不同的意思。

    总不能直接告诉李世民，我和范阳卢氏断绝所有关系吧？这样显得太绝情。

    而现在她巧妙利用李世民的诘问，把这一层意思给透露了出来。

    虽然我出身范阳卢氏，但已经嫁给房玄龄就是房家的人，和卢氏的关系仅限于我的生身父母出身于这个家族。

    既给自己留足了面子，又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这种智慧和机变能力，就算大多数男人都比不了。难怪人都说娶妻当娶五姓女，看来不只是她们的身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贤惠。

    娶妻当娶贤。

    还有一句话叫男人坏坏一代，女人坏坏三辈。

    在古代男人出去挣钱，教育孩子更多是女人的责任。所以男人不争气，最多就是自己不行。女人不行，会教坏三代人。

    想到这里，岳山小声问旁边的长孙无垢道：“娘娘如何？”

    “倒是伶牙俐齿。”长孙无垢瞟了他一眼，淡淡的道。

    虽然她贤惠大度，但这次的事情太严重了，牝鸡司晨啊，要不是有岳山在她的下场简直不敢想象。天知道那几天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所以对这些幕后主使者她是恨之入骨，巴不得全部杀光。房卢氏虽然是支脉传人，但也是范阳卢氏女，也在她痛恨范围内。

    也就是岳山过来求情，换成其他人，敢开这个口她绝对会放下皇后的身份喷对方一脸口水。

    但就算岳山过来求情，也别想这么容易就让她开口原谅对方。

    “我说的是她的眼睛。”岳山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说道。

    “她的眼睛怎么了？”长孙无垢好奇的道。

    “你看一眼就知道了。”岳山道。

    长孙无垢并没有起身，而是瞪了他一眼。岳山愣了一下，当看到她挺着的大肚子的时候顿时明白过来，赶紧小心翼翼的把她给搀扶起来。

    一路小心的走到门边，通过门缝恰好看到隔壁房间的情况。

    房卢氏虽然回答的很巧妙，但显然这些并不足以说服李世民，此时已然在接受李世民的怒火轰炸。

    长孙无垢通过门缝很容易就发现了房卢氏的异常，惊讶的道：“她的眼睛为什么用布带遮住？难道有眼疾？”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以前就听人说过房相的发妻只有一只眼睛，当时也没放在心上。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才想起来。”

    “怎么瞎的？你知道吗？”长孙无垢好奇的道。

    岳山把她搀扶回座位，回道：“这个我还真知道。当初房相生重病几近不治，他害怕自己死了有损房夫人的名誉不好改嫁，就想休妻。”

    “房夫人知道后也没有争辩，但直接刺瞎了自己的一只眼睛，用实际行动告诉房相，一生一世只此一人，绝不改嫁。”

    “所幸房相吉人自有天相，经过治疗病情好转最终恢复健康，但房夫人的一只眼睛再也回不来了。”

    “也正是因此，房相对她非常尊重，甚至能为了她牺牲自己的前途，违抗圣谕。”

    听完这个故事长孙无垢有些失神，怀孕的女人本来就敏感，容易愤怒也容易被感动，此时他就被这个故事感动了。

    “原来房相夫妇如此恩爱，我现在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宁愿辞官也不愿意休妻了。”

    离婚虽然也是个坏名声，但比起克夫绝对不值一提。

    唐朝不是礼法森严的明清，女人再嫁很正常的事情。甚至法律还鼓励离婚的女人再嫁，并给予一定的物资奖励。

    克夫在古代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最致命的打击，一旦沾上基本就意味着孤独终老。

    当时房玄龄还年轻，要是他真病死了，房卢氏绝对会落个克夫的罪名。

    所以房玄龄才想趁自己没死的时候休妻，这样就算他死了和房卢氏也没多大的关系。

    这表明房玄龄对房卢氏非常喜爱，处处为她着想。很简单的道理，换个男人都不会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和妻子离婚。

    反倒是富贵之后休妻的屡见不鲜。

    房卢氏也够果决，直接刺瞎自己的眼睛明志，也是情深义重。

    这个故事不是岳山瞎编的，而是出自《新唐书·烈女传》，裴淑英的故事同样出自这部书。

    这可是新唐书啊，正儿八经的正史，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还是比较有可信度的。

    关于房卢氏还有一个更加出名的典故，吃醋。

    传说李世民借机赐给房玄龄两个美人，房夫人不让俩美人进门，李世民非常生气就把房卢氏叫到宫里训斥，又给她喝毒酒。

    房卢氏毫不犹豫就喝了，然后才发现是醋。

    见她宁愿死也不让俩美人进门，李世民也无奈，只能收回成命。

    于是就有了吃醋这个典故。

    然而这个故事最早见于话本，也一直流传于话本之间，正史上并无相关记载。

    野史上第一次出现吃醋典故是唐朝的《朝野佥载》，专门记录皇室、王公贵族等事迹的传奇故事会。

    说白了就是现代的八卦杂志，可信度有多高可想而知。

    而且这个典故和房玄龄一点关系都没有，说的是唐朝将领任瓌的故事。

    李世民赐给任瓌两个美人，任瓌的妻子善妒就虐待两个美人。

    李世民听说后就赐了一杯醋，谎称是是毒酒给任瓌的妻子吓唬她，结果她再也不敢欺负两个美人了。

    后来的《隋唐嘉话》就把这个故事美化并放在了房玄龄这个名相身上，因为只有这样这个故事才能吸引更多读者。

    名人效应吗。

    就好像前世，在中国的故事会和教科书里，美国最少有二十个总统小时候砍过父亲的樱桃树一样。

    所以吃醋这个事情不用怀疑，肯定是假的。

    但岳山是谁，穿越者啊，最喜欢做的就是把假的变成真的。所以这次知道李世民准备测试一番房玄龄夫妇的感情有多深的时候，就提出了‘喝毒酒’的点子。

    赐美人，如果房玄龄收下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要么休妻要么辞官回乡种田。

    如果他们拒绝，就带到皇宫来开始第二步计划。李世民找个机会发怒赐死房卢氏，看她敢不敢为房玄龄死。

    如果她真敢喝，那就放过他们，然后以此为宣传点执行岳山的分化世家计策。

    此时隔壁房间的剧情已经快要进展到喝毒酒的情节了，岳山见长孙无垢还沉浸在动人的爱情故事里，就提醒道：

    “娘娘，马上就该你上场了。”

    “哦！”长孙无垢这才回过神，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做好当一个闯入者的准备。

    “放肆，敢违抗皇命我看你是活腻了。好呀，你不是说宁死都不会让那两名美人进门吗，那我就成全你。”隔壁传来李世民暴怒的声音：

    “来人，把毒酒端上来。”

    早有准备的赵蒙端起桌子上的酒壶就跑了过去。

    “要么你就离开房玄龄，要么就把这壶毒酒喝下去。”李世民道。

    “圣人，还请看在老臣忠心为国的份上收回成命啊圣人，有什么罪过全在我一人，她只是一个无知女子罢了，圣人就放过她吧。这壶酒我喝……”

    然后就传来一阵抢夺的声音和李世民让侍卫把房玄龄拉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

    岳山始终在观察着长孙无垢的表情，然后就发现她的神色里再没有一丝痛恨，有的只是同情和感动。心下顿时大定，孕妇果然最容易被感动，看来这事儿成了。

    隔壁的大戏还在继续，只听房卢氏悲伤的道：“大郎，以后妾身再也无法陪伴与你了，但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时刻为你祈祷，护佑你和孩子们安康长寿。”

    说完，举起酒壶就往嘴里倒。

    房玄龄看的撕心裂肺的喊道：“不要啊……”

    然后……

    “噗……”刚喝了一口房卢氏一口就喷了出来。

    这……是咋了？房玄龄也不挣扎了，愣愣的看着妻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房卢氏则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看着手中的酒壶。

    这时，隔壁的长孙无垢知道时机已到，就对岳山说道：“走吧，该我们去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