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兄弟

    （一百八十）

    陈文艺原本想将大哥如同透明人一般对待的，但是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能相见，因此，她决定还是对大哥说两句，她看向李文昌，终于对他说道："大哥，你是男子汉，为了一家人，也要振作起来，努力去赚钱，二哥活得很辛苦！”

    李文昌涨红了脸庞，身体摇晃了一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陈文志不想让大哥难堪，便对陈文艺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走吧。”

    庞三多和文艺点点头，两个人依依不舍地离去。

    陈文志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渐渐走远，变成了两个小黑点，然后消失。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他在厚厚的雪地里，送别庞三多的情景，那个时候，穿着红棉袄的妹妹还在他身边，身高只有一点点，如今，连妹妹也离开他了，他想起小时候，爹娘奶奶都在，大哥也在，妹妹也在，怎么热热闹闹的一家人，相继离去，变成他冷冷清清一个人呢。

    送走了陈文艺与庞三多之后，李人杰一家也要回杭州城了。

    李文昌故意延搁到最后，李人杰在前面挥着手催促他快走，他也仿佛聋子一般没听见。

    陈文志便知道大哥有话要对他说。

    他对大哥点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院子的西北角，那是一个僻静处，母亲曾在那里种了一棵海棠树，如今红红的果子结满了枝桠，挡住了他人的视线，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李文昌抬头看了看漂亮的十三间房，蓝蓝的天空做背景，那白墙头黑瓦显得特别诗意漂亮，他对陈文志夸奖道："文志，这房子真是我们家的骄傲，太美了，太有巧思了！”

    陈文志笑了笑，只可惜母亲过世了，他也马上要离开家了。

    这一次母亲的葬礼上他看到了仙儿，她穿着宽松的衣服，小腹微微拱起。

    陈文志看着大哥，对他认真说道："大哥，我明天要去上海找事做，恐怕很久不能见面了。”

    李文昌点点头，努力笑笑，对陈文志说道："我知道，所以我想和你单独说说话。”

    文志一征，抬头看着大哥。

    李文昌想了想，又努力笑了笑，说道："弟弟，谢谢你。我要做爸爸了，我想，就算没有科举，我也会为了仙儿为了孩子努力活下去！”

    陈文志笑了，他知道自己上一次的行动对了，他终于给大哥的生活重新种下了希望的种子。

    之前用"科考会恢复”这个希望，吊着脆弱的他活下去，现在呢，科考百分百不会恢复了，他则用"妻子孩子”这个希望，继续吊着脆弱的他活下去。

    他的辛苦付出没有白费，尽管他知道自己付出了一生沉痛的代价。

    李文昌看了一眼文志，对他微笑说道："大哥对不起你，但是大哥会努力改变一切。我想，你在上海努力赚钱的时候，大哥为了孩子，也会努力地去找事做，我想给人写个对联，教小孩读书，代别人写信，这些活我肯定干得来的，大哥争取早日减轻你的负担。”

    李文昌说着这些话，语气十分真诚，内心愧疚如火。

    陈文志伸出手，拍拍大哥的肩膀。微笑道："好样的，大哥，我想仙儿和孩子知道你的打算也会高兴的。”

    大哥终于成长了，懂事了。

    这个时候，李人杰又在前面叫李文昌了。

    李文昌应了一声，对陈文志说道："那么，你多保重，在上海一切好了，记得写信回家来，你放心，清明节中元节，我都会回陈家村给爸妈烧纸的，妹妹如果回杭州，我也会照顾她——”

    陈文志心里温暖，点了点头，大哥并没有旁人说的那么自私自利，胆小懦弱不是吗？

    李文昌深深看文志一眼，红着眼圈，匆匆走了。

    从此，三兄妹就各奔东西。

    陈文志呆立许久，然后，想到杭州城大哥的一家人，他便振作精神，回家简单地收拾行装，将房子托给师父照管，奔赴他自己的前程了。

    没错，他要去上海找家明。家明之前约好了，等到他在上海一切安置妥当，就会给他拍电报。可是现在，他没有等来家明的电报，呆在杭州，也赚不到钱，不如提前去上海，也许家明碰到难题，他还能帮到他一把。

    可是双鸿泰的厂址在哪里？家明没有告诉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楼家找老爷子，向他要家明在上海的地址，等到他和家明碰了头，那么一切都好说。

    陈文志脚步匆匆地回了杭州城。大白天的杭州街看不到几个行人，偌大的一个城市好像更加混乱了，人人自危，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害怕碰到闹事抢地盘的军阀小命不保。

    陈文志直接去了楼家。

    当时已经是深秋了，空气中有一股干燥的凉意。桂花开了，但不如往年繁盛，稀稀落落的。好像也被这动荡危险的时局吓到了，不敢放心大胆地开花。

    时节是中秋，可是老百姓仿佛都没有心思过节，街上看不到采购节礼的人，卖月饼的店也十分冷落。

    总之，往年热闹繁华的景像今年一点也见不着了。

    陈文志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埋头前行，直到走到楼家的大门口才停了下来。

    楼家的大门紧闭，让他有些不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真担心楼家也受到动荡时局的影响，家里发生了什么不测。

    隔着高墙，他可以看到楼家花园里的柚子树结满累累的果实，却人采摘，不由更加担心。

    陈文志鼓起勇气向前敲门，过了许久，守门的下人才紧张地走出来，看到是陈文志，才放松下来，微微笑了笑。

    陈文志也算是楼家的熟客，来得次数多了，下人们都知道这个木匠师傅十分的讨老爷少爷还有大小姐的欢喜，因此，看到陈文志都对他十分亲切。

    守门人告诉他，楼老爷子身体不好，小姐陪他去外国医院看病去了，至于少爷，则早在两个月前去了上海。如果陈师傅有事情找的话，就进屋坐着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