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洋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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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零六）

    “哼，怕我嫌他字写得不好骂他，故意写信的时候，中文里夹着英文，德国，轻佻！”

    “好啦好啦，你有完没完？”老太太更不满了，对楼老爷子说道，“喂！我说，当时，是你执意要送儿子去德国留学的，我死活不同意，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你不听我的，听什么康有为梁启超的话，说什么中国之学要断气了，说什么师师长技——”

    楼老爷子瞪一瞪眼，对老太太纠正道：“是师夷长技以制夷！没文化真可怕！”

    老太太回瞪了楼老爷子一眼，回道：“我没文化怎么啦？我有个留过洋的儿！我儿家明可是洋进士！先在英国留学，又在德国留学，试问现在整个杭州城，有几个洋进士？”语气非常的自豪。

    老太太一脸骄傲，楼老爷子也止不住笑了，心里喜洋洋的。放眼全国，确实没几个洋进士呢，老爷子的内心有几分得瑟。他称心如意地抿了一口茶，对老太太说道：“你昨晚跟没跟家明说，我今早要见他，我有事情要找他！”

    这天下哪有不想儿子的爹，更何况分别了六年！

    “说了，说了，你不放心我叫张妈再去通知一声？”老太太有些不耐烦。

    “那不必了，我等着他来请安吧。”

    虽然想念儿子，但楼老爷子规矩大，仍旧如泰山似的，缓缓地捻着手上的香串，危然不动。

    楼家明的房间里，随着丫头在外面敲门，楼家明终于醒了过来，才猛地想起昨天晚上娘对他说过的事，爹今天一大早就要见他！

    他立马猛地坐起，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

    他的远房表妹，也就是他六年前过门的妻子梁思雅也跟着起床了，侍候他梳洗。

    思雅打发送洗脸水的丫头出去，对家明安慰道：“相公，你别急，你刚回国，就算请安迟了，爹也不会怪你的。”

    楼家明在洗脸，听到思雅的话语，才侧过脸来，对她认真地说道：“思雅，我昨天就跟你说了，以后不要叫我相公，叫我家明。”

    思雅小脸一红。

    楼家明继续教育道：“你想啊，我叫你思雅，你叫我家明，多美好多浪漫啊！人家外国夫妻间就是叫名字，甚至有的直接叫亲爱的，达令，你明白吗？你叫我相公，叫得我像一个前清的县官儿，我出国多年，大清早亡了，可不想你叫我相公——”

    思雅脸更红，和相公六年没见面，再重逢时，相公出落得更加高大，也更加俊逸了，思雅只觉得自己比六年前更爱他！

    她小声地解释道：“我叫不出口。”声音细若发丝。

    梁思雅是杭州大户人家的女儿，是梁启超的远房侄女，当时她和楼家明的婚事，就是梁启超做的媒，证的婚。思雅五官端庄大气，眉眼间透着大家闺秀的贵族气质。

    家明笑了，将洗手帕递给思雅，转身去衣柜里找自己的衣服。

    他背朝着思雅，说道：“有什么叫不出口的，这屋里没别人，来，现在叫一声试试。”

    思雅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家明哥——”声如蚊蚋。

    家明气笑了，继续找衣服，对她说道：“就叫家明，去掉那个哥，叫什么哥，肉麻！”

    思雅只觉得脖子都热辣辣起来，鼓起勇气叫了一声：“家明——”

    “嗳。这叫对了。”家明很高兴。

    思雅笑了，内心像食了蜜一样甜。

    家明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对她问道：“我带回来的，那件飞行员的皮夹克去哪了？”

    “啊？”思雅明白过来，转身飞跑出屋，一会手上拿着件湿湿的衣服进来了，递到家明面前，对他说道，“是这样吗？我昨晚洗了。”

    “唉，你怎么能洗？！”家明气得跺脚，看到那皮夹克湿淋淋皱巴巴的，估计是毁了，他把衣服扔在一旁，对她说道：“这是皮的，皮的怎么能洗？！”

    思雅不明白，脸上一个大写的问号：“衣服还不能洗了，那脏了怎么办？”

    “脏了送去上海干洗，或者不要了。唉，记住了，以后要洗我的衣服前一定要先问问。”他看着那一排的花色各异的领带，家明真担心思雅把他的领带也洗了！

    思雅小声地回答：“是，相公。”

    家明拿起一身灰色的西装穿上，抬起头来，一边系着领带一边不满地说道：“又叫相公？”

    “是，家明。”

    家明很满意思雅的表现。他和思雅是封建家庭包办的婚姻，结婚前，两个人没见过面，还是孩子，思雅到他家来，刚刚十岁，好似童养媳一般。但是婚后相处得还不错，如今他出国回来，发现思雅比起他记忆中的样子更美，因此，两个人相处得十分愉快，简直有种新婚燕尔的感觉。

    “好了，我们现在去给爹和娘请安吧，不然咱爹要生气了。”

    思雅点点头，小尾巴似的跟在家明后面，夫妻俩出了门。

    夫妻俩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堂屋来。

    看到父母坐在首席，家明学洋人的规矩，拉着思雅的手，楼翰东看到了不高兴，鼻子里冷哼一声，思雅脸一红，立马将自己的手从相公手里抽出来。

    家明笑了一下，不以为意，走向前来，学着洋人的规矩，抬头挺胸地站着，和爹娘打招呼：“爹，早，娘早。”然后点点头。

    思雅还是沿袭清朝的老规矩，退后一步，双手握拳，屈膝行礼：“爹安康，娘安康。”然后小步向前，给公婆倒茶。

    楼翰东看到儿子终于来给自己请安，心里高兴，脸上也有了一些笑容。

    老太太看到儿子回国后，出落得更加仪表堂堂，一表人才，说不出的开心，她喜滋滋地看向家明，对他问道：“儿啊，这英语‘爹早娘早’怎么说的？你说几句给爹娘听听。”

    家明只好说道：“good morning dad,good morning mum.”

    老太太眉开眼笑，楼翰东也高兴得摸摸胡子。

    老太太看向老头子，对他炫耀说道：“你看，出国几年，没出去吧。”

    楼翰东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但没有出声。

    老太太更来劲了，对楼家明说道：“家明，你刚才说的是哪个国家的洋文？”

    “英国，我不是去英国学土木工程学了三年吗？”

    “好，那我问你，德国的洋文。爹娘早安怎么说，你再给你爹说说——”

    楼家明只好又如实说了：“guten morgen!”

    老太太很满意，拍着膝盖，很高兴地感叹道：“唉呀，这洋文真好听，就好像那云雀叫似的，完全听不懂。”

    梁思雅止不住笑，想着婆婆说话真逗。楼家明脸上有点热辣辣的，觉得自己像小时候的样子，被父母拉着到处炫耀学识，简直幼稚！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爹，娘，我在英国三年，学的土木工程，在德国三年，学的室内设计，到现在为止，我可以说是见了世面，长了学识了，这古今早外的建筑啊，我全看了一个遍，说到底啊，还是咱们中国的房子建得最漂亮！”语气很自豪，说罢深情地看看自家的院子，不过，他在国外六年，魂牵梦萦的是他北京的家。

    当然，杭州这个新家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