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7章 王不见王！

    此时的帝京。

    所有人关注的焦点，理所应当也毫无争议的聚集在顾剑这位老卒子的身上。

    按照一开始的计划，顾剑会前往文书院，但从他阵斩从于苍开始，这场声势浩大的弹劾之行，就彻底失去了控制。

    这位昔年跟随沈卓，走过雪狼谷，踏至木兰巴托的身经百战的老卒，一人背对万道目光，身影萧索，却气势磅礴。

    一眼过去。

    空空荡荡的大公路，像是有着千军万马。

    气吞万里如虎！

    何为军人？

    大抵是这样的存在，才配得上军人，才称得上名副其实的军人，虽我一人，但那股流淌在骨子里的士气，这么多年过去，一点未弱。

    李文渊自从下|野，已经许久没有来过文书院。

    建筑还是以前的建筑，周边的风景，也未曾改变，仿佛一切，都与以前一样，没有受到岁月任何的侵蚀。

    只不过，依旧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他喜欢养花，喜欢喝茶，喜欢每天忙碌完，推开窗户，看着窗台边，院子里，绽放开的鲜花。

    有股朝气蓬勃，生生不息的味道。

    多年在文书院任职工作，李文渊没想过，自己会以那样的方式下野，走的突然，也毫无征兆。

    只是，这年纪大了，也没有年轻时候那股心劲，患得患失这玩意，早已不适合他了。

    谈不上后悔，更谈不上舍不得。

    这些年忙于工作，极少陪伴家人，这次彻底退休下来，反倒有更多的机会，和家人待在一起。

    若非，这次帝京的风波，太大，覆盖面太广，也确实没有坐视不管的理由，李文渊应该不会再踏足这个地方了。

    又逢一年新春。

    院子外的鲜花，开始吐露芬芳，香气很淡，却一直存在。

    白色的花蕊，在清风的吹拂之下，缓缓摇曳着自己的风姿，灵气逼人。

    李文渊扬起略显发白的眉梢，满心欢喜。

    这些，还是自己前年，亲手种植的，具体叫什么花名反倒忘记了，就记得非常难养，本就不适合北方的天气。

    前前后后李文渊耗费了很多的心血，如今，竟然开放了。

    "记得少卿说过，遥远的大雪域，有一种生来高傲纯洁的花，与绒雪共存，终年盛开，美到令人窒息。”

    "我那时候还商量着，能不能移植一点到帝京养养，他摇头，说帝京的气候不适合，只怕还没到帝京，就死在半路了。”

    李文渊双手附后，呢喃自语，事后他还觉得蛮可惜的，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看一眼沈卓提及的那种花，只能当做遗憾之一了。

    常年陪伴自己的李子龙，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身姿板正，同样双手附后，全程保持沉默。

    李文渊抬头，默默环顾着文书院的一切，万分感慨，也有点无奈。

    这人的命运和生存轨迹，与这些绽放于尘世的花，多多少少存在点诸多相似的地方。

    雪莲生于极北，死于极北，一生绚烂，美轮美奂，却只是听说它的美，很少很少有人亲眼目睹它的风采。

    一旦从极北地域，来到气候相对温暖的南方，或者国都帝京，将会不出意外的死在半路。

    挺像他的？

    戎马数载春秋轮回，他在北部打下赫赫战功，传奇经历流于千家万户，但大家，也仅仅是听说。

    如今班师回朝，重返家乡，竟落得个现如今的两难境地。

    倘若不回来，一直呆在北部，他今年今日，是不是，依旧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雪域之王？

    没有人威胁到他的地位，也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行图谋不轨之事。

    他依旧能在北部称王称霸，依旧不可一世的，俯瞰着茫茫众生。

    "如果不回来，多好？”李文渊叹气，北部在沈卓的带领下，几乎是铁桶一块，密不透风。

    而且，北系以沈卓马首是瞻，真要长期驻守北系，谁也动不了他。

    这个年轻人的影响力，和统治力，绝非说的那么简单。

    "到哪了？”李文渊回过神来，询问身边的李子龙。

    他问的，自然是外面的事情，到哪一步了。

    其实，自顾家坐了一趟离开之后，李文渊就看得出来，顾剑并非什么彻头彻尾的忘恩负义之人。

    只不过，还是出乎自己的预料。

    这老家伙，关键时刻迷途知返也就算了，还顺带的让北系军，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哪怕李文渊没有身临其境，亲眼目睹全过程，可心里想想，还是令人心神震荡啊！

    这么多年，北系军在沈卓的带领下，抛头颅洒热血，于国于家于民，都做到了尽忠职守，无怨无悔。

    如今，家国太平盛世降临。

    竟然指望着，革除沈卓这位国之重器，将他的影响力逐步消除，顺带的拉他走下神坛？

    果真权利让人眼红，也让人为之疯癫。

    只不过，大家不是工具，非但有着自己情感，同样存在良知这种东西。

    于这点，凡夫俗子的觉悟就高的太多太多了，至少清楚，于大局而言，谁才是这个国家，贡献最多最多的那个！！！

    顾剑此举，彻底的将北系军的风采，带到了帝京，带到了天下大众的眼皮子底下。

    而，作为北系军的绝对领袖，沈卓其人，这数年来的戎马征伐，究竟是功，还是过，大家心里还是有点分寸的！！！

    这样的局面，是李文渊最希望，也最热衷于看到的。

    唯一可惜的，大概是……

    犹记得，李文渊问过沈卓，如果有朝一日，需要他站到台前来，他愿不愿意？或者说，想不想？

    沈卓摇了摇脑袋，拒绝了李文渊的建议。

    其实，李文渊一直想将沈卓，推到更高的高度，而这样的人物，也需要站到公开层面，不说其他，也该让天下人，一睹他北天王的绝世风采！！！

    这样的无双国士，不应该永远的居于暗处，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多多少少不公平！！！

    然而，沈卓拒绝的很干脆，几乎毫不犹豫，按照这位年轻人的解释，他是军人，军人的职责是保卫江山，并非抛头露面，出风头。

    李文渊大概是在那时候，明白了，沈卓是个彻头彻尾的实干派，相较于无所不用其极塑造自己的伟大形象，远不如，做点实事。

    从头至尾，他都清楚自己的定位，也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正因为沈卓的坚持，李文渊不得不遵从沈卓的意思，故此，这么多年来，官方从未公开他的长相。

    一直以来，他都不曾露过自己的庐山真面目。

    久而久之。

    沈卓这个名字，也慢慢滋生了其他意义，他代表军部，代表军人的最高荣耀，也代表着，军人的风骨和信仰！！！

    李文渊这辈子，很少欣赏外人，尤其是年轻一辈的后生，站到自己跟前，真的不值一提，甚至连多看两眼的兴趣都没有。

    然而，沈卓是个例外！

    "这位顾姓老卒子，看情况，是要去那座人间像。”一番回味结束，李子龙贴近李文渊，小声告知。

    人间像？

    自然是这位雪域王沈卓，立在长安道岔口出的本尊铜像。

    当世，唯一一尊活着的在世的，人间铜像，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些年，前来瞻仰沈卓风采的游客，数不胜数，而这尊铜像，于天下子民，也有着特殊的非凡的意义。

    "挺好的。”李文渊感慨，这句挺好的，李子龙琢磨不透意思。

    李文渊自然没兴趣解释，今天，他重返文书院，有着其他事情要做，哪里，有功夫在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方面，多费口舌？

    文书院内部。

    坐着几位中年人，个个气质非凡，气势庞大，有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其实，也不难理解，能够在如履薄冰，错一步便满盘皆输人生尽毁的官道一途，节节高升乃至一路平步青云，入主文书院，岂是泛泛之辈？

    无论离开这里的李文渊，还是紧接着，坐在这里的他们，均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最厉害的一批。

    现场气氛有点安静。

    唯有茶盖碰撞瓷器的声音，当然，还有小声喝水的声音。

    约莫能够容纳八人，同时讨论会议的圆桌，工工整整，摆放着一套材质华丽，做工考究的制式服装。

    正蟒袍！

    从离开文书院，下发到地方，直至正式交接到那个人手上，再至重新回到文书院，不足一年时间。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几乎，所有的大事记，都注定绕不开，也注定要牵扯到那个人！

    如今他选择离别，选择离开这辈子热爱的忠爱的军营，于在座的几位老者而言，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一来，不需要费尽心思，计划着如何让沈卓，权利分化，然后彻底归零。

    再者，也不用背负些是是非非世俗骂名，归根结底是沈卓个人意愿，他们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横竖都占尽了优势？

    但……

    在场的，没一个表情轻松，甚至陷入深深的迟疑，和进退两难的境地。

    真的要让这个年轻有为的无双名将，离开吗？

    "咳咳。”现场响起一道轻微的咳嗽，然后是打火机发出的声音，某人慢悠悠点燃了支烟，深深吸动，随之动作缓慢的，弹了一下烟蒂。

    中途，只字未言，似在酝酿着什么，气氛安静，安静到一根针落下，都能轻而易举的尽收耳中。

    短短三五秒，一支烟燃烧殆尽。

    这位头发花白，文人气息浓郁，佩戴金丝镶边眼镜的老家伙，终于开口了，"各位什么意见？请踊跃发表。”

    他的声线很沙哑，应该是常年吸烟导致。

    他的实际年龄，远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老迈，看起来七老八十，但今年堪堪步入六十岁大关。

    也同样在今年，从李文渊的手里，正式接管了文书院，成为新一任的掌舵者。

    百废待兴？

    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站在新一任掌舵者的角度，做任何针对性调整，让任何人离开，都能轻轻松松的找到合适的理由，完成目的。

    这是默认的规则，自古由来。

    老人姓韩，单名一个忠，忠肝义胆的忠，忠心耿耿的忠！

    "要不，让文渊进来坐坐？”现场，终于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终于不再是，韩忠自导自演。

    毕竟是离任的老前辈，虽然基于尊敬，没有很直接很果断的拒绝李文渊进场，但，关乎重大决策，李文渊一介俗人，没资格参与进来的。

    他只能静静的等在外面，看看花，看看景！！！

    韩忠不易察觉的簇起眉头，暂未吱声，这个提议，成功的转移了话题，也让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李文渊来这里，所为何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啪！

    韩忠歪了歪脑袋，又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是一个念旧的人，在家乡任职二十年，抽习惯了家乡的香烟，哪怕入主帝京之后，这边有了更好的更多的选择。

    韩忠依然喜欢，这种抽了二十年的口感。

    他抽烟很快，也喜欢不断的弹着烟灰，手法娴熟，二十年来，夹烟的手指头，已经被醺的泛黄。

    同僚的提议，并未得到韩忠的默许，当然，也没有拒绝，沉默似乎是唯一选择的方式。

    他将眼镜取了下来，随之，脑袋靠在椅背上，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现场，依然是安静的落针可闻。

    外人兴许不知，但韩忠从未忘记！

    他和此时等在外面的李文渊，其实是同学，当年，一同考入最高学府帝京大学，彼此是彼此最看重最信任最依赖的朋友及同学！！！

    导师喜欢，学校看重。

    于校园里都是拥有一帮崇拜者的风云人物。

    甚至在某个阶段，校园里将他们形容为瑜亮之争，既生瑜何生亮？

    相较于李文渊优渥的家境，韩忠家境平平，过着普通的简单的重复是生活，长辈父母，都骐骥着，借助他的自身努力翻身！

    只是……

    来到帝京大学之后，韩忠方才发现，努力很重要，但气运更重要，与生俱来的家庭背景，更是占据了一定的比例，关键时刻，能起到决定性的因素。

    读书年代，韩忠独来独往喜欢自己闷着头钻研，身边交好的朋友，有且仅有李文渊一个！！！

    双方因为家庭环境，成长环境，在很多事情上面，有着自己的见解和感悟，经常因为一些小事，争个脸红脖子粗，谁也不服谁。

    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插曲，并不影响他们的关系，争吵完了该笑还是笑，该一起吃饭还是一起吃饭。

    那时候？

    他和李文渊，都怀揣着远大梦想，都渴望着毕业之后，大刀阔斧干一场，年轻气盛，满腔热血！！！

    相较于李文渊，韩忠清楚，自己的抱负，甚至比李文渊更远大！！！

    只是，命运的齿轮，在毕业关口，给了韩忠重重一击，也算是韩忠心理素质强大，没有就此沉沦。

    李文渊通过自身的硬条件，以及家庭在背后出力，还没正式结业，就成功的留在了帝京发展。

    而他韩忠？

    家里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大背景，说白了，自己的一双父母，仅仅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百姓，哪里能帮的到他？

    最终，他离开了生活五年的帝京，重返家乡，不甘心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

    此后二十个春秋岁月，韩忠一直呆在家乡，咬着牙，默默的，坚持着，努力着，从未丢失自己的梦想！！！

    其实，李文渊在毕业之际，问过他的意思，要不要留在帝京，如果答应的话，可以求着自己的家人帮帮他。

    韩忠拒绝了。

    他相信自己的努力，也笃定，才华终归会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需他人帮忙，也不屑于走后门。

    走捷径？

    这不符合他的人生信条！

    李文渊当时气得原地跳脚，骂他榆木脑袋，不懂开窍，而韩忠也嘲讽对方是个没骨气，不相信自己实力的胆小鬼！！！

    对错与是非，在那个特殊时期，并没有那么明显。

    归根结底，是两个不同家庭出身的人，在思想上，理念上，和为人处世上，一次严重的冲突和碰撞。

    谁也没说服谁，谁也没想着主动，为自己过激的言辞道歉！！！

    而，作为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彼此扶持着，也相互竞争着，都蠢蠢*，希望未来大干一场，不负此生。

    只是，这场矛盾最终还是拆散了两人。

    双方友好关系结束的莫名其妙，也令韩忠愕然，同窗五年相处五年，到最后方才发现，他们不是一路人！！！

    韩忠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家乡，李文渊留在帝京，一个南，一个北，双方彻底分道扬镳，再无任何交集。

    这辈子，韩忠有且仅有一个，自己承认的，最强的竞争对手，李文渊！！！

    大学时代如此。

    毕业之后，他同样视李文渊为追赶的对象。

    只是，人在社会真的身不由己，二十年兢兢业业，二十年默默无闻，韩忠究竟有多少次想要放弃，唯有自知。

    唯一对得起自己的，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至于李文渊？

    一路顺顺利利，无波无澜，最终更是成为朝中第一臣，个人事业走到了顶峰，走到了极致！！！

    那天。

    李文渊入主文书院，尚在家乡的韩忠，一个人喝到烂醉，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恭喜，还是羡慕嫉妒恨？

    岁月兜兜转转。

    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关于少年时代的梦想，也慢慢的成为了事实，照亮了各自的路。

    重回帝京，开始新工作的韩忠，距离上一次待在国都，足足过去了二十多年。

    这之后，命运像是开挂了一般，韩忠开始突飞猛进，顺理成章的步入了李文渊曾经走过的路。

    只是……

    毕业初期，双方在进行了一场彻底的，全方位的两两指责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联系。

    王不见王？

    以前，他们二者，无论是李文渊，还是他韩忠，都担不起这个字！！！

    可今时不同往日，韩忠和李文渊这位老同学，先后都坐到了王者之位，成为朝中第一臣，位极巅峰。

    他们曾经不再相见，以前是，现在是，将来，大概率也是？

    哪怕重回帝京，双方开始在一个地方工作，李文渊没想过见他，韩忠也未想过，尝试着修复彼此的关系。

    即便今年初，李文渊选择下野，离开文书院。

    韩忠后来居上，成功接任，并牵扯到交接之后，双方依然没有见面，彼此心照不宣，主动的刻意的避开双方可能交集的概率。

    如今……

    李文渊就在门外。

    这个几十年不曾见过的老同学，就站在外面。

    韩忠只要点个脑袋，他就能见到，早已两鬓发白的李文渊，当然，他也不年轻了，眉梢同样白了。

    "呼。”

    韩忠第三次掏烟，心情变得异常复杂，手指的动作也没刚才那边娴熟，自然，大家看在眼里没有吱声，依旧默默等待着。

    见，还是不见？

    见了，他们之间又说些什么？

    韩忠翘起右手食指，顺势推了推自己的太阳穴，多少年心如止水，怎么这会儿，开始乱糟糟的？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

    韩忠自接管文书院那一天起，就急着清剪了李文渊的不少策略，并作出自己的规划和调整。

    一路处理下来，最终，韩忠不得不面对沈卓，这个为家国为军部为天下子民，作出杰出贡献的北天王沈卓。

    外界都说，沈卓因为功高震主，影响力太大，几乎反向的给了文书院不小的压力。

    其实……

    韩忠曾深入的仔细的自我剖析了一场，他之所以态度坚决，要给沈卓施压，是不是私心过重了？

    毕竟，这个风华正茂盖世英勇的年轻人，是李文渊时代，有且仅有的唯一的最杰出最引以为傲的作品！

    如果，沈卓一直还在。

    换言之，他韩忠其实不是依旧活在李文渊的阴影之下？韩忠不喜欢这些，也不接受这些！！！

    他韩忠，一生不弱于人，尤其是李文渊！

    李文渊能造就一个北天王沈卓出来，他韩忠不见得，没这个魄力和实力，捧第二个北天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