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1章 人心，非黑即白！

    "最近的帝京，挺热闹，挺精彩的。”

    这句话，本该李文渊来说，只不过被顾剑捷足先登了。

    后者噙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顺势而为道，"顾老，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可获取啊！！！”

    顾老？

    自记事以来，这大概是他顾剑，头一回，被人这么毕恭毕敬的称呼为顾老。

    顾老顾老！

    再仔细回味回味，内心深处，竟然有股异常明显的成就感，以及满足感。

    难怪那些人，铆足了劲，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往上爬，往高处爬，原来受人尊重，敬畏，乃至谄媚的感觉，是这等美好。

    如今他六十岁，身子骨依旧健康很能打。

    若是不出意外，这次的事做成功了，他顾姓一脉，自此就要平步青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届时，帝京本土的新崛起的一批名门望族里，顾家必然占据一席位置，而且分量注定最重，最实至名归。

    到了那个阶段，是不是巴结，奉承于，有事没事朝着自己溜须拍马的人，会更多更多？

    高高在上，人人敬重！

    活了一把年纪，直到现在顾剑方才顿悟，自己最渴望的是什么，最需要的是什么，最迷恋的又是什么。

    以前在北域关外打生打死，每天都活在流汗又流血的艰苦环境里，哪会有太多复杂的想法？

    他和绝大多数兄弟袍泽们，想法一致，永远都只有一个，活着！！！

    活着看到战争的胜利，活着班师回朝，活着回到家乡！！！

    现如今，战事平定，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好，顾剑反倒在很多事情上面，顿悟了，也开窍了。

    他是一个耿直性子的人，不否认自己对权利的贪婪。

    这次作为总发起人，弹劾沈卓，从大义上讲，他觉得理所应当，也觉得，自己句句属实！！！

    从私心上讲，既然沈卓注定了墙倒众人推，那不如最先跳出来，反正沈卓横竖都要死，自己顺手推一把，为自己捞点好处，似乎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个世道，每个人都活的自私自利！！！

    他顾剑，也无外乎如此，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

    "李老这次突然造访我顾家，应该不是奔着，只跟老夫聊聊天，那么简单吧？”

    经过短暂的心理调整，顾剑的气态，明显上升了不少，态度方面甚至变得更为强势。

    李文渊毕竟在大风大浪里，沉沉浮浮的几十年，怎么会，这点眼力劲都没有？

    只不过……

    他笑笑，将茶杯歪了一角，原来里面早已茶水见底。

    顾剑余光瞥了一眼，连忙吩咐自己儿子，再给李文渊续上一杯。

    "多谢。”李文渊微笑，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

    这下子，轮到顾剑自个儿坐不住了，他下午还有事，时间方面非常紧迫，哪能继续陪着李文渊蹉跎光阴？

    "李老，是为了沈卓的事而来？”顾剑一咬牙，主动反问，提及沈卓二字的时候，有股很明显的疏离感。

    李文渊顿了顿，"是啊，为沈卓而来。”

    "呵呵。”顾剑冷不丁笑了笑，态度相比刚才，又强势了几分。

    "怎么着？您这位卸任的大员，也准备掺和一脚进来？就是不知，李老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不等李文渊开口，顾剑先将话说完了，意图堵死李文渊的嘴，"顾某先提个醒，弹劾沈卓一事，我态度已决，谁来了都劝不住。”

    "那沈卓小儿，屠戮无数，手上究竟沾染了多少无辜的人的鲜血，只怕，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曾经自己誓死效忠的主|将，现如今，到了他嘴里，变成了小儿！！！

    言罢，顾剑蹭的站起身，双手拱拳，一副为大义甘心冒险的伟岸形象，"沈卓小儿自重且自负，妄想靠着手里的些微战功，就指望这辈子，为所欲为？”

    "他真觉得，自己当初的胡作非为，不需要付出代价？哼，想的未免太美好了吧？”

    李文渊表示好奇，"我倒是纳闷，沈卓究竟做了哪些大逆不道的事？”

    顾剑张嘴欲出，可话到嘴边，他突然愣住了？

    是啊！

    不足十年戎马生涯，沈卓虽然屠敌无数，但那些都是罪该万死的人。

    哪怕他一夜之间坑杀了敌军几十万……

    可放在当初那个进退两难的环境，不将敌军的有生力量全部抹杀！！！

    难不成以战俘的身份放回去，然后让他们休整一段时间，继续上阵厮杀，继续伤害自己的袍泽，同胞？

    古人言。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仁不当政！

    于这一点，沈卓反倒是真正合格的，杰出的军事将领！

    毕竟，对敌人仁慈哪怕是一丁半点，都是对自己莫大的残忍！！！

    "请问，沈卓杀得那些人，究竟哪些无辜了？”李文渊故作不解，于是抛出问题，希望顾剑能给自己释惑。

    顾剑一时半会，哪里能圆满解释，想了想，干脆一挥手，颇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反正沈卓小儿，罪该万死！！！”

    "哈哈。”这句话，反倒逗得李文渊哈哈大笑起来。

    李文渊越是毫不掩饰的笑，越让顾剑心烦意乱，他感觉自己在李文渊跟前，就像是一个丑态尽出的小丑。

    甚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老，难不成有不同的见解？”顾剑沉默许久，抬起头，询问李文渊。

    李文渊摆摆手，语气潇洒道，"从军打仗这种事儿，我还真不懂，所以问问顾老，也好给我这个老家伙讲解讲解。”

    顾剑深深的簇起自己的眉头，其实他也清楚，真要论罪，沈卓在打仗这方面，还真没有一丁点瑕疵。

    一如李文渊所说，沈卓是一个不折不扣，生来适合做将|领的杰出军事家。

    这么评价，还算过于严谨了，之于沈卓，岂止简单的杰出二字，就能概括这个人的传奇生涯？

    未来三五十年，甚至更久，都不见得能出第二个沈卓了。

    千古无二？

    不为过！

    "即便这方面没问题，但沈卓未必就一定干干净净，他滥用权力，为自己谋私人利益，这怎么洗都洗不干净。”顾剑又是故作气愤不平道。

    "你的意思，他自私自利？”李文渊顿了顿，反问顾剑。

    顾剑毅然决然的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是的。”

    "当初，老夫不止一次催促沈卓该结婚了，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老夫还指望着，有生之年能看到他孩子出世，然后奶声奶气叫我一声干爷爷。”

    李文渊陷入沉思，这场提议，最终被沈卓拒绝了，按照后者的意思，战事未定，何以成家？

    了了四个字，足以看出，沈卓那时候的大气魄，与外人难以劝动的决心！！！

    其实，那时候李文渊，并不清楚，沈卓的心里，住着一个年轻的漂亮的，远在家乡等他平平安安衣锦还乡的善良姑娘。

    曾经无数个惆怅，思恋的夜，沈卓应该没少想起她吧？

    只可惜，等到名垂山河的沈卓，终于功成名就，以一身正蟒袍而归，却发现，家乡早已没了她。

    这短短几年生涯，他什么时候自私过了？什么时候为了自己的小家庭，谋过一丁点私人利益了？

    他连自己的家，到现在都没有！！！

    "你竟然说他自私？哈哈，你竟然说少卿自私……”李文渊蓦得垂下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扎穿了心头最*的地方。

    他感到悲凉，感到人性的薄凉与不仁！！！

    一个跟在沈卓身后多年的退役的老兵，竟然毫不犹豫的呵斥，沈卓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他连家都没有，何来自私？”

    啪！

    李文渊忽得情绪失控，一巴掌将桌子拍得哐当响，这是何等的震怒，和气愤不平？？？

    这陡然的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顾剑当场愣在原地，连带的还有自己站在门口位置一言不发的大儿子，同样是一阵毛孔悚然。

    大抵是没想到，李文渊突然有这番举动。

    顾剑被吓了一大跳，心底里，也是敢怒不敢言！！！

    "顾剑，你还没老眼昏花，怎么就开始睁眼说瞎话了？”李文渊反问顾剑，眸子里的怒火，已经掩饰不住。

    顾剑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文渊……

    哪怕他是头一次私下接触李文渊，可他在大众群体里留下的印象，一直是个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老人，什么时候，发过这么大火？

    顾剑呶呶嘴，似在重新组织语句，反呛李文渊。

    可是，越这样，顾剑越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莫名的开始心虚，与此同时，心底空空荡荡的。

    尤其是李文渊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自己。

    沈卓自私自利？

    顾剑重新回味着自己说的这句话，原来，他真的在睁眼说瞎话，一时间，他的额头开始渗出丝丝缕缕，非常粘稠的热汗。

    一个正值霸业登顶，人生本该开始新的篇章的家伙，到现在，还没成婚不说，前不久还请李文渊做证婚人。

    为他沈卓写了一封求婚书，送给自己所在家乡的纳兰氏。

    可，那个注定风华绝世，成为这个时代有且仅有一个的，也理应让所有女人羡慕嫉妒恨的‘正王妃’人选……

    很多年前，就在一场大雨连绵的夜里，彻底香消玉殒了！！！

    一个手握兵马大权，站在个人霸业最巅峰，顶天立地的英雄般的男人，时隔这么多年，还在坚守那份承诺！！！

    并为之付出行动！！！

    他沈少卿这样千古无二的男儿，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但凡他挥一挥手，这个国都，最倾国倾城，最国色天香风姿绰约的女子，哪个不会兴冲冲的主动选择投怀送抱？？？

    可……

    他始终爱他的小素容，哪怕她离世很多年很多年。

    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哪里自私了？他沈卓时至今日，家都没有……

    即便有了家，也注定会守着一个死去多年，注定爱而不得的小素容，请问，他哪里自私自利了？？？？

    当初。

    婚书一出，所有人措不及防，本以为是一场误传。

    最后，等彻底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多少人为之扼腕叹息，多少人为之心有戚戚？又有多少人觉得可惜可怜也可悲？

    "哼。”李文渊这么多年好脾气，还真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

    顾剑瞅着李文渊的脸色不太好，再加上还是有点心虚，他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

    归根结底。

    李文渊的话一点没错，沈卓究竟是不是一个贪婪无度，自私自利的小人，其实顾剑比李文渊更了解。

    毕竟，跟在沈卓身后这么多年，顾剑岂能不知？

    只不过，迫于某些利益，顾剑选择了颠倒是非……

    "其实啊，要说到自私，沈卓也不是一点都没。”李文渊话锋一转，又来了这么一句话，随之娓娓道来，"大家都是一介俗人，怎么可能真正的做到，大公无私吗？”

    这番感慨，非但没有让顾剑，有过哪怕半分轻松的念头，反倒心里像是压了一颗大石头，沉了下去。

    老人慢慢悠悠的伸出右手，塞进自己的怀里。

    顾剑一言不发，等在原地。

    李文渊最终拿出了一张类似文件的东西，应该有些年头了，外表略显陈旧，果然是一大叠文件。

    "你自己看看吧。”李文渊中途连看顾剑一眼的兴趣都没，挥挥手，示意顾剑自己过来拿。

    顾剑一头雾水，但也没敢拒绝，于是上前两步，接过李文渊递来的文件。

    这是份存在了很多年的文件，上面写满了不少人的名字，当然，也有一些比较熟悉的人名。

    郑刚，陈义，均在其中。

    "这是……”顾剑哆嗦着嘴唇，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可这么清清楚楚的摆在自己的眼前……

    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百感交集，也愧疚万分！

    是真的愧疚万分。

    顾剑感觉自己的喉咙口，有点发涩发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年，按照程序，你们这批退役的老兵，只能选择退伍然后拿到一笔补偿，至于安顿家业，这在军部，是没有先例的。”

    李文渊娓娓道来，这件事，最终还是沈卓一再争取，不愿放弃。

    中途，其实饶了不少的弯子，毕竟程序这玩意，说复杂其实也蛮复杂的，兜兜转转动用了不少的努力。

    最后，李文渊破格同意了。

    只是军部的支出有限，根本就不足以，让他们这些退役的老卒子，在帝京这块寸土寸金的地方扎稳脚跟，安家落户。

    "他拿了不少私人资产，填补了这个窟窿。”

    "按理说他这个层次的人不缺钱，很多东西一句话的事，但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何况那么多的兄弟袍泽，如果都要他来安顿家业……”

    "这，同样是一批天文数字。”

    李文渊抬起头，看了看顾家院子外的一砖一瓦，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够讽刺够可笑的。

    顾剑默默的看着李文渊，交给自己的文件，一言不发。

    这是一份文书，由沈卓作为总发起人，为顾剑，郑刚，陈义他们这些退役的老兵，努力的诚恳的争取福利。

    "我，我从来都不知道，不知道这些……”许久，顾剑抬起头，语气战战兢兢的询问着李文渊。

    这对他的心理冲击太大，哪怕以他对沈卓的了解，后者一定会这么做的，而且不会犹豫半分。

    退役这段岁月……

    顾剑其实没少和郑刚，陈义这批老战友们聊过，大家各抒己见，对自己能光荣退下来之后，竟能住在帝京这等大地方，各自有各自的看法。

    顾剑从来都觉得，这些是他心安理得享受到了，是上峰，高层念及他们的功劳，特此嘉奖！！

    如今，等真正的事实摆在面前，顾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脸一阵火辣辣的疼！！！

    可越是如此，顾剑越是不愿承认，甚至是不敢承认！！！

    "沈卓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邀功自大的人，很多事情，于他而言，做到就结束了，不需要被人当做恩情，一辈子记在心里。”

    李文渊叹气，眼神已经由先前是愤怒，转为失望！！！

    他是真的失望，哪怕换做另一个人来挑头弹劾沈卓，都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可偏偏这个冒头的人，是顾剑。

    顾家这个家的一砖一瓦，一墙一壁，很多都是沈卓用自己的俸禄建造的。

    顾剑能和家人们，没有后顾之忧，安安心心的住在这里，踏踏实实颐养天年，也是沈卓给予顾剑的！！！

    于情于理，沈卓对顾剑问心无愧，也真正意义上，做到了身为一个领导者，对下属的无微关注和体贴！！！

    然而……

    各种受恩于沈卓的顾剑，竟然在当下这么关键，这么紧张的阶段，选择了背叛，选择了忘恩负义。

    非但如此，还冠冕堂皇，美其名曰，故作一腔热血的嚷嚷着，自己是站在大义，站在为大局考虑的角度，去合理的批判，弹劾沈卓。

    人性，究竟有多凉薄，有多不仁。

    顾剑现如今的所作所为，大抵能解释许多！！！

    "你好自为之吧。”

    常言道，多说无益，李文渊没有继续待下去的闲心，再者，和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没什么好聊的。

    这次沈卓选择退役，影响非常之大，也让其他准备协助沈卓的有心人士们，处于非常被动的境地。

    哪怕是李文渊，事先也没想过，沈卓会在这么艰难的阶段，选择默默的，转身离开！！！

    军人，是他沈卓，这一生，最引以为傲的身份。

    那一身戎装，也注定是他沈卓，这辈子穿上了就再难脱下的唯一制服！！！

    李文渊无法想象，沈卓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忍痛割舍，选择退役，选择离开军营！！！

    "老夫很久没去文书院坐坐了。”李文渊呢喃自语，确实很久没回来坐坐，看看了，他的神情由一瞬间，开始饱含怒气。

    现在的文书院，大概很多高层，正开心于沈卓有此觉悟，主动退下，免去了他们焦头烂额的思考着，如何顺利罢黜沈卓的大权？

    真是正中下怀，开心的很呀？

    一个拥有着赫赫战功的功臣，一个忠肝义胆为家国流汗又流血的功臣，一个义薄云天，但凡需要就会毅然决然选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功臣……

    现如今，竟然被迫的选择走这一步！！！

    李文渊现在非常想，去文书院指着这帮没良心的家伙的鼻子，一个一个的骂过去！！！

    "父亲。”李文渊离去多时，顾剑依旧痴痴呆呆的坐在原地，最后还是自家儿子忍不住，低声唤了句。

    他眼里的父亲，像是没了魂魄，没了精气神的木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先前，郑刚呵斥自己忘恩负义，是个彻头彻尾白眼狼的时候，他顾剑还不为所动，现在……

    "真是讽刺呀。”许久，顾剑嘀咕了句，仿佛于一刹那，苍老了数十岁！！!

    此时的邓州。

    是当之无愧的，另一个备受关注的风暴眼。

    而，身居旋涡之中的沈卓，竟然一连两日，闭门不出。

    董汉山中途和阿刁交流了数次，最后，也只是一日三餐准时备着，等沈卓想吃的时候，能立马吃上。

    曹英速去速回，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便完成了往返邓州，帝京两地的任务。

    与此同时，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毕竟，顾剑的弹劾冲击力太大，在帝京已经引起了新一轮的关注热点，曹英犹豫着，要不要如实的将消息，一字不漏的汇报给沈卓。

    "这帮天杀的白眼狼。”

    阿刁忿忿不平的呵斥着，今时今日，她总算明白了，前几天，沈卓为什么说，他最怕的不是死，不是落得个狼狈不堪的下场。

    而是最亲信，最信任的下属背叛！！！

    "不出意外，明天顾剑会带着自己亲笔所写的手书，正式弹劾大哥，响应者会有多少，暂时未知。”曹英说完这句话，心头万分难过。

    董汉山默默站在稍远处，同样抑郁难平。

    果真，这世道变了，人的心也会跟着变了，有的人变着变着，这心，就开始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