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之主（四）

    玄武在前踉踉跄跄地走, 楼天宝在后用反骨听他的心声，全是乱七八糟的想法，杂乱无章。

    林中温泉区看似道路很多，实际只有一条路, 这样一条路贯穿了所有池子, 因而沿着道路走, 一定能走到泉渝的池塘边。

    泉渝的池是整个山林温泉区最大的瀑布池, 足有五十立方米, 他变换出鲛人原型，正在池边冥思。

    泉渝的鲛人原型, 整体身形比人类时要高大许多。皮肤也会更白，耳朵也是鲛人的飞鱼耳，仔细看，腮边还有若隐若现的鳞片。

    他的尾巴隐藏在水下。

    一般来说, 他的尾巴不会全部展露。现在他多以人类的形态见人，就算是鲛族, 也以人族形态为先。除非要战斗或是外出, 才会将几米长的鱼尾变回来。

    这种形态在最近的几百年里, 越来越有隐私的意味了。越是高阶的鲛人, 越是想隐藏自己的鲛人形态。因为他们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分化而去, 有鸱吻, 有蛟龙, 最不济也是鲤仙，最高阶的依然是五色真龙。

    玄武踉跄走到池边，他坐在了池子边, 对泉渝说："殿下, 很抱歉回来晚了……这里的酒水太棒, 忍不住多喝了两口。”

    泉渝在池中，背靠石壁，没有动身。他说："我闻到了你身上的脂粉味。”

    玄武不好意思地笑："老板娘太热情了。”

    他现在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泉渝道："陪你喝酒的不是老板娘。依我看，这里的老板是个人类，他的手下全都是非人类。”

    玄武便说："殿下，他居然敢不亲自接待你，胆子真是太大了。”

    水中扬起一条长尾，拍在了水面上。

    "他不会来。”泉渝的语气倒是心平气和，与他这条鱼尾表现出来的状态完全不一样，"我想，要不是世界毁灭，这里的主人不会亲自现身。”

    蹲在树后的楼天宝心里伴随着音乐，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殿下，我听说这里不仅有赌馆，还有花楼。里头的姑娘很不错，要不一会儿咱们去看一看。”玄武在池水边坐了一会儿，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提了个意见。

    泉渝笑了一声，玄武便知道他不愿去了。

    不过那里的姑娘的确好看，和鲛族的不相上下，他这个小毛头，平日在鲛族不敢招惹那群母老虎，就想过来找找温软香甜的大姐姐，也没什么……

    "也没什么不妥，是吗？”泉渝读他的心声。

    "这这，殿下……”玄武知道心思暴露，有些说不出话。他这个老大就是这样，每次都喜欢读周围人的思想。

    说实话，他是无所谓的，反正从小都跟在泉渝身边。但其他一些人（特指楼天宝），恐怕会不太愿意。

    "我才刚在女人身上吃了亏，你觉得我还会去那里？要去你自己去，出不来我可不会来捞你。”泉渝说。

    玄武安静了两秒。

    他还是忍不住说了："您承认在楼天宝那里吃亏了？”

    泉渝："……”

    泉渝："有时候，我觉得你还不如在心里想想，不要说出来。”

    玄武抿唇。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老大对周围人有点儿……太计较了，楼天宝反扳一局，也很正常。

    泉渝："……”

    玄武有些理亏，说道："这不是您让我在心里说的嘛。”

    泉渝道："你在心里想的，比你嘴上说的还要口无遮拦。”

    玄武就说："没办法，心是心，口还能遮一遮。心是不会说谎的。”

    泉渝："……”

    怎么总觉得他有暗指？

    【不管怎么说，近些日子绝对不能和其他人，特别是女人接触。此事需要暂缓。】

    楼天宝赶忙往旁移动几米，忍不住捂嘴笑。

    天哪，他这是女人ptsd了？

    她又走回原位继续听。

    玄武又说："那楼天宝是楼天宝，我这不是为了让殿下对她不那么敏感，才带殿下来的么……殿下，有些时候，逃避可耻并且没用。”

    泉渝转过头瞪视："你现在什么话都敢说了。”

    玄武避开眼神。他这不是喝大了么。

    "依我说，殿下当日就不应该强逼，就算要用戒指，也不应该用奴隶戒指。殿下不是有先王的【鲛族明珠】在么？要真想纳她为后，还不如将明珠……”

    "荒唐。”泉渝道，"我不过是为了能用计谋将她骗入圈套，又不是真要与她如何。”

    "嗨。”玄武一抬手，完全没有侍从的样，"殿下，要我说，您现在这样就算想霸王硬上弓都上不了。还傲娇个什么劲儿呢。楼天宝那种人，就是得听她的哄她的，全身心都奉献给她，不然您就算想利用她稳住人族局势，以求保全千年后的鲛人族与八果，那她也不会听你的。”

    泉渝道："你今日真是越发放肆了。罚你三个月俸禄！”

    他显然被戳中了脊梁骨。

    玄武一听到"俸禄”二字，整个人都清醒了，连忙跪下来呼天抢地："殿下我这是喝酒所致，是醉了。”

    泉渝没理睬他。

    玄武跪了一会儿，抬眼看泉渝的脸色好了一些，又说："殿下，她是人类，不是海族，有些法子，的确是行不通。”

    泉渝："……”

    以后不能给这小子喝酒。一旦喝了，整个人就爬到他头上来了。

    玄武自觉说的太多了，于是从石头上站起来，作揖道："小的告退，先去外边等您。”

    他麻溜地抬脚离开了瀑布池，沿着小路快速跑走了。

    现场又只留下泉渝。

    楼天宝赶忙抬手拔高了耳机中的音量，这样她也好不思考问题，让音乐声盖住心声。

    在外的大鳌见分散心神的玄武跑走了，于是对负责人说："再往温泉里加一点泉水。”

    负责人道："短时间加太多可能会引起他的怀疑，虽然真仙对泉水没有那么敏感，但加了东西的温泉总是让人感觉不一样的。”

    "少加一些。算了，我去送酒。”大鳌拉开库存单看，"我去送一瓶深海海酒。”

    负责人抬眼看大鳌："要送这么好的酒？”

    大鳌的脸色前所未有地严峻。

    他先在快速运货通道上定了酒，等酒水过来，就对负责人说："你快点冲酒里吹泡泡。”

    负责人愣了一愣，他没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要用到自己，但还是照做了，把海酒变成了气泡酒。

    "回头我想办法补偿你。”他这么说着，扎紧了皮带，一脚迈入了山林温泉区域。

    大鳌手上端着托盘，手心有点冒汗，他咳嗽两声，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本来是极不愿意面对泉渝这种段位远高于自己的妖修非人类，但这次自己的老板这么认真，他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能和泉渝达成和解，那对他们来说，便是画龙点睛，锦上添花，楼天宝需要海中霸主的帮助。

    深海海酒是海酒中最高品阶的那一款，地位远在人类的92年拉菲之上。而山林区负责人是一只貘，没什么大用处，只能食梦。而喝下他的泡泡，则能将最近的心事以梦的形式展现出来。

    大鳌觉得自己的老板已经快要触碰到关键了，她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他带着酒来到了瀑布池边。

    "这位客人，这是我们老板送的酒，新品，使用深海海酒做出的气泡酒。”

    他说着，将放有酒水的酒瓶与酒杯放到了一旁的石盘上。

    给完酒他迅速开溜，沿着小道一路往下，耳机里响起了楼天宝的询问声："你干嘛？那可是好酒！”

    大鳌拼命跑着："帮你呢！酒水记你账上！老板你赶紧回去盯着！”

    这边的楼天宝只好回过来。

    她和所有非人类员工签订的协议中都明确说明她只雇佣他们作为自己的酒店员工，不会使用他们各自的能力满足一己私欲。这也算是一种保护他们个人权益的方式。

    因而，从获得酒店开始，她就没考虑过酒店员工们各自的能力，除非他们自己提出来要帮忙，又或者像大鳌这样，用协议之中的漏洞，主动帮楼天宝。

    大鳌给楼天宝传了一下那瓶酒水会产生的效果，楼天宝看完之后，便走到了原位去。

    泉渝在水里又泡了一会儿，转头看了一眼气泡酒。

    他眯起眼。

    泉渝十分小心，他伸手在那酒水上摸了摸，只扫出里面有一些附魔的气泡。

    这是带有安眠成分的气泡。刚送酒过来的人大概是看出自己近日睡眠不好，便送了自己这么一瓶酒。

    泉渝叹了一声。

    他看了看池水下方的深浅，接着便打开海酒的瓶塞，慢慢喝完了这瓶酒。

    等他喝完，他就滑下水池，钻入水中，变回蛟龙的样子，盘在水底闭上了双眼。

    他在池面施了术法，没有人能进入水中。

    楼天宝在树后等了一会儿，从他的心声判断出他已经睡熟了，这才缓慢走到了瀑布池边。

    瀑布水池已经被他做成了一个小小的"冰封河面”。但是，这冰面是透明的，楼天宝能清楚地透过冰面看到水下的情形。

    他还是一样小心。

    楼天宝想。

    -

    梦貘的气泡将他的回忆心事带到了水面上，但因无法穿透冰层，于是便在冰面下破裂了。冰下的水面上浮现出了一层浅浅的梦境。

    楼天宝本想拿智脑拍下他的梦境，但转念一想，还是没有拿出来。

    这是泉渝本人的隐私，还是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比较好。

    泉渝的梦果然和他本人的心事一样，十分深沉，从深海中起，似有无边的水压。

    他梦到了鲛族被围攻，幼年的自己突围而出的故事；

    他梦到了自己的父亲仍然在世，对他抛出的不信任的眼神；

    他梦到了母亲去世之前的场景，那个时候她已经连人话都说不出了；

    他梦到了曾经对自己友好的人类，以及想要加害他的人类。

    泉渝还梦到了副本之中的记忆，年少的他将断念珠拿出来，在楼天宝的面前晃了晃，放了回去。

    再然后，就是楼天宝走之后，他坐在床上，不得动弹时玄武对他说的话："您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您又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楼天宝看着冰下的梦境，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

    何至于此。

    泉渝，我们何至于此。

    人与人之间，明明有很多种相处方式，可他泉渝，却用了最不信任别人的一种——那就是征服。

    真的，何至于此。

    "老板，你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

    大鳌在耳机里询问。

    彼时楼天宝正站在冰面边，查看泉渝所知晓的，关于鲛族人族未来的梦境。

    模模糊糊，看不太清，看来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千年之后，世界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崩塌。

    "大部分没什么用，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大鳌，让摄像机撤了吧，今天的任务目的已经达成，我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了。”

    她看那水里的泡泡越来越少，确认梦貘的效果正在逐渐减退，于是自己也打算离开。

    她从冰面上离开，并带走了周围的摄影。

    最后那个梦貘泡泡浮上了水面，里头带出了几秒的片段。

    画面之中，楼天宝撩开了面前的鲛珠珠链，明眸皓齿，正对着泉渝笑。

    当然，楼天宝不可能看见了，画面闪烁太快，而她早已从水池边离开。

    水底的鲛人挪动自己的尾巴，长尾一甩将气泡全部打散，冰面下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