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红焰纷燃。

    

    第二百三十七红焰纷燃。

    山腰上，青绿草原不再，如今连绵至远方地平线的，乃是波涛汹涌的炽殷火海。

    若要比喻，就好像大地换上了一件烈炎编织的绒袄。所有依附土地存在的东西早已在火海中消失无踪，眼界所见只余漫天火星，随风飘散。

    顺着看去，连满布天空的黯灰阴云都为焰光染成微红色。

    火浪之上，一名少女凭空而立。

    她身上的衣服早已化为灰烬，丰满诱人的娇躯正一丝不挂地赤裸于滚烫空气中。橙色长发如蒸腾长火，艳丽瀑散；稚嫩肌肤剔透无瑕，姣丽的五官玲珑匀称，反映着片片朦胧火光，乍显妩媚幻美，却是漠然无神。

    而这幅景象，毫无疑问是她的杰作。仅仅是释放了百分之一不到的血族力量，就创造了如此一片燎原。

    但我们却不得不承认，少女与火两者之间，是如此相衬、契合。

    她彷彿诞生自火焰，而火焰亦诞生于她手中。

    若目击这片赤红异世，恐怕不会有人问起她的名字─就算不属于这世界而没有名字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她其实也有过名字。

    ─莉安，

    在莎拉麦多尼提恩母语中是甜美的意思。若你见过她的笑容，就会觉得这字眼实在还不够形容她。

    至于她现在，可能已不再使用这名字。

    眼中的青蓝琉璃，早已转变成如血火红，就是最好的证据。

    若要安上一个适合这双眼睛的名讳，那大概只有‘炽凯安鲁’吧。于红印体系的魔法咒文中，乃是代表至高无上的真神─

    ‘火海祈神’。

    ‘莉安……’

    卡尔拉全身沾满火丝，颓然半跪于火场之中；一只眼睛已因灼伤而难以再睁。面对灭世火神，他已无力再战。

    他用穷尽世上所有悲哀的眼神，注视着早已失去本来意识的人类少女，同时绞尽脑汁，欲想出拯救她的方法，却在火红弥漫中一无所获。连这位代神行走的圣剑行者，于此时也不禁感受到彷彿地狱来袭的绝望与无力。

    与，面对死亡的感觉。

    血族力量一但解放，必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就像天灾一样，绝非人力可阻挡。

    眼前的莉安便是控制不了血族力量，反而被这力量给占据了躯体。

    可怕的是，一直以来如阳光般开朗生活的莉安，潜意识里仍存在着对幼年回忆的畏惧。不论她怎么试着忘记、忽视，那份痛苦仍盘根错节地隐藏在心中某个阴暗的角落。

    如今，经过沙夏的引导，那份黑暗的情绪─复仇，自她善良的心堤中一股脑泄洪。这也使得化为赤火的血族力量变的更狂暴、冷血、恐怖。

    眼前的莉安早已不是人类，而只是个以仇恨推动的火焰恶魔。

    而面对她，卡尔拉仅战了不到一刻，已败落于噬人火海之中。

    可能有种种原因吧。但死神却不会体谅。

    此时的卡尔拉伏跪于火中，毫无冷静地伤恸着。并非面临死亡之故，而是因为咫呎眼前的少女─为她最终还是逃离不了自己的宿命而悲怆落泪。

    那焰幕中的冰冷脸孔，再也不会出现朝气满满的微笑。

    ‘年轻人。’

    沙夏泛着白光，衣不沾火地来到卡尔拉身边。他身穿白袍，一头整齐的银发，中年的结实脸孔透出威严与森冷，却不似邪恶之人。

    ‘你很幸运，至今尚未背负着痛苦与嫉恨。’沙夏弯腰，以一个长辈训言的姿态抚按卡尔拉的肩膀。

    ‘即使你身上也有与我们相同的力量，我却不希望让你一起同行。远离我们即将带来的战乱吧，因为我们都是仇恨之人。’

    卡尔拉没有抬头。稀少的几滴泪水在火上几公分处就飘然蒸发。

    ‘你是仇恨之人，但莉安是吗？为何要剥夺她新生的权利？为何不让他放下过去，以她选择的方式生活下去？’

    ‘我只是给予她公平。仇恨来自不平，尽管她舍弃，却永远不能改变自己在天平低下一端的事实。世界上多少人是如此？而又多少人选择苟安？只要他们一天不觉醒，遗憾绝不终止。’

    沙夏谆谆言道。对他来说，仇恨固然是当年叛变的最大原因，但经过数万年的深眠沉思，他已将所谓的‘仇恨’转化成一种理论，一种教义，如今那更是他的生存目的。

    即使知道荒缪，但此时的沙夏看起来就像一个伟人，一个以自身体验解读世界、改变世界的伟大实践者。

    ‘够了。’卡尔拉低头怒道：‘把她复原。’

    ‘请让她保持这样吧。’

    绝望火海炙然泛起红色浪花。方圆百里之内，只有火焰摆荡之声以及泥土剥裂声飘邈缭绕。

    ‘浑蛋！你耳聋是吗？！我说把她复原啊！！天王圣剑！！’

    最强圣剑逆然斩出！

    火海霎时开出一道巨径，却完全没有杀伤力传出。

    除了卡尔拉已力尽的事实，也是因在他眼前屹立不摇的沙夏。他的力量硬生生地压下了不全的圣剑之力。

    反观卡尔拉，被逆冲的剑力击中，整个人如落叶飞射出去，随即掉入数呎外的火中。

    良久，他都没有再爬起来。火焰逐渐攀上修长身体舞动，代表着最基本的护身力量已开始减弱。

    火原中，众人注视着逐渐死去的圣剑行者。这些人包括火海祈神─莉安，沙夏，不远的宝石姐妹，以及更远处、甫遭解放的远古巨兽们。

    他是最后一人─使弓猎人已埋身于火海与石砾之中，魔法剑士亦困于海卡迪丝的蓝宝石里，弃置不知何处。

    ‘走吧。’

    沙夏给予了卡尔拉惋惜的最后一眼，转身离开这火炎坟场。

    莉安面无表情地浮空跟随，宝石姐妹乘坐于一只不知名的巨兽头上，也伴着数以百计的远古魔兽迈进。

    他们都是沙夏于中古时期的蛮荒地区猎捕得回。对上古战士血统的他来说虽不缺力量，魔兽数量的稀少却令事情困难许多，能猎得上百只可说是费了许多功夫。

    如今他们成了最主要的战力。王鬣、雷云巨鸟、飞龙，还有更多从未记载，叫不出名的远古巨兽。若它们全听一个人指挥，纵使是一个大型国家也要在三天之内彻底毁灭。

    而那个人正是沙夏。

    巨大古兽们开始迁徙。若从远处看，宛如是山峦正在浮动变形；再稍近一点，则可感觉到大地震动。

    而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沙夏执念之地─凡塔罗尔王国。

    远方天际，一名蓝发青年正用望远镜观察着这恐怖的景象。他的座骑乃是被世人尊称为‘天空之主’的大型光羽鸟兽，足见这名驯服者的实力，但他此时也不由得感到阵阵恶寒。

    ‘太可怕了…“海帝”先前预告的果然成真了。’

    青年让镜片离开眼边后，冷汗湿透半身，颤抖久久不能停止。

    ‘若不赶快回报，王国只有毁灭一途啊…不，就算及时回报，真的就有胜算了吗…？’

    正是由秋入冬的时令，沾着微霜的枫叶片片飘落，将大街小巷的道路上铺满了一层绵密的凄红，犹如通往彼方的美丽长毯，是北方城市最便宜也最无价的应景装饰。

    红毯的两边，拥挤的人群夹道簇拥、万头钻动，虽然喧闹了点，但每一个人都心存敬畏地等待即将通过于此的人物。

    ‘喂，死鬼，你还不出来？’一名刚出家门就已陷在人潮中的妇人回头扯开喉咙喊着：‘天剑大人要出征了，快点出来送行呀！’

    妇人死命牵着手边的两个小男孩，以免被人群挤丢，他们正为了难得的**场面感到兴奋。

    但屋子里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似乎不以为然，完全没有要离开椅子的意思，只是抓着透明酒瓶，又往嘴里倒了一口。

    突地，沉重号角声响起，民众的喧哗声立即随之灭绝，一时天地静谧、风沉云寂。

    随后，规律的重击声传来，并且阵阵增强，不出一会儿连地面都开始震动─黑鸦鸦的行军队伍自道路彼端出现。

    方才的妇人已惶恐地低下头，同时也伸掌把两个小儿子的头压了下去。

    身着漆黑重铠的先锋步兵整齐地成排前进，军容壮盛、气势磅礴，有如黑色巨浪涌过；接着，马蹄踏破枫道，掀起抹抹红飞，骑兵团威武奔腾地接续在步兵团后，驱马推进。

    仔细观察骑兵，会发现每一匹马的铠甲上都烙印着一块由狮子与宝剑组成的金色的图腾，那同时也是象征此块封地的郡徽；印有这徽章的东西全只会归一个人所统治─

    ‘天剑骑士’。

    说人人到，一股霸者气息席卷而来，众人无不心头一紧。

    ─就算将现在这些恭敬俯首的臣民们全换成暴乱盗贼，在这股气势下，他们也非给出同样的尊敬不可。

    就是这种连天都可以压制的气势，带引出了骑兵团的首领者。此人身形高大壮硕，全身覆着实而不华的重型黑铠，跨马之姿威如斗神。

    虽然因头盔遮掩而难以见识他的面目，但唯一露出的眼神却是相当内敛。相对比较起来，他周身霸气却是难以掩盖，正狂乱地从盔甲的隙缝中倾泻喷散。

    话说有人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来形容气势，但他却是‘不战屈人，虽屈必杀’，乃如巨狮般的绝对霸道。若与他相对数秒，不论是什么家伙，相信都会把与他为敌这回事当作最后选择。

    这即是天剑骑士。皇家五骑士之一，同时也是五骑士之首、王国最强的男人。

    连绵的军队花了数小时才远去。

    妇人心有余悸地牵着两个孩子回到家中，立刻开始数落着家中那个酒不离手的‘死鬼’。

    ‘你也不想想边族联军作乱的时候，天剑大人替我们平了多少回。现在大人出征，你对他再怎么有成见，好歹出来致个意也得！’

    小胡子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灌了口酒，完全不理会对面的牢骚。妇人见他这个死样子，多说无益，气得到别的房间去了。

    ‘…哼，女人家，懂什么。’

    妇人离去后，这男人才醉醺醺地低声喃喃。再度用右手举起酒瓶同时，才发现─他早已失去了左手。

    ‘天剑天剑，你当他真是“天上之剑”吗？别笑死人了…只有亲眼见过战争的人才知道…那不是什么天上之剑，而是“毁天之剑”啊！’

    ***

    远云缈缈，凉风飒飒，天际一片晴朗，正是怡然午后时刻。

    这里是世界上最繁荣的都市，凡卡罗尔的王都‘丹冯艾多’。每一条街道左右都林立着高大的尖塔式建筑物，多半是精雕细琢的朋密罗后期风格；装饰物使用白晶石、象牙，以及华丽的仿金铜，在在彰显着王都的进步繁华。

    不同于色拉麦多尼提恩，简约的传统市集相当少见，取而代之的是集中于特定街道的大型商店，货物种类五花八门，几乎汇集了天下奇珍异宝，成为了外地商与本地居民群聚的圣地，街上人潮永远保持着水泻不通。顺带一提，即使是最小型的店家也拥有教堂般格局的建筑物为店面。

    离开繁荣的商业区，来到座落于都市中心的王宫。说是王宫，但其占地已超过了一千平方王哩(约250平方公里)，说是中型都市的规模也不为过。然而里面大多是维持自然景观的‘皇家外园’，以及许多王族专用的设施─从皇家歌剧院到军事用地等。

    整齐的喝喊声从高大围墙中阵阵传出，一听就知道是王都卫军的严格操练。

    ‘突进式，枪刺！’

    威武的训声来自一名褐眼的英挺青年。虽然年纪尚轻，眉宇间也还带着些许稚气，不过训练起眼前数以百计的兵士们可是有模有样─他正是皇家五骑士中最年少的天马骑士。

    ‘杀！！’

    整齐的呼声随口令传出，加上每个毫无破绽的姿势，理应让身为训练者的骑士相当满意。但他却从中听出了怪异，接着不发一语、面带严肃地走入校场之中。

    碍于严苛纪律，在没有指令下达前，士兵只能保持目前的动作。不过见到天马骑士停下训练而走来，平日就训练有素的兵士们大多做出了猜测─彼此之中有奸细。

    脚步不急不徐，穿梭在不动的士兵之间。

    凝滞气氛令人哽咽。只待骑士一声令下，这些王都卫军就会在第一时间把枪头对准入侵者！

    倏而脚步停下。天马骑士对眼前的家伙投以严峻的目光。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了嘛。’稚气的女孩声如银铃响起：‘干什么那么凶地看着我！’

    天马骑士无奈地摇摇头，道：‘公主，这里是卫军校场，不是可以玩的地方。你这样随便跑进来，要是受伤，我怎么向国王和王后交代？’

    女孩嘟着小嘴，一脸不高兴。枣红色的轻铠间透漏着她年幼的稚嫩肌肤，因运动而渲着朵朵健康的绯红，娇嫩欲滴；那对水丽的大眼睛正咕溜咕溜地灵转，闪烁着翠绿色的光芒，似乎在想什么鬼点子。

    ‘好了公主，由我送你回王宫吧。’天马骑士还够机灵，赶在这个鬼灵精的点子冒出来前先行赶人。

    ‘不要不要！’女孩耍赖着：‘要是你送我回去，父王一定会问你怎么回事，到时候你还不是什么都讲了，那我一定要被罚的！’

    ‘天马骑士身为人臣，国王若问起来，我也只能照答。’

    ‘哼，谁叫昨天我求你教我剑术，你说什么也不答应的。好呀，既然不教我剑，我就来这里学枪。’

    女孩说到这里，把手里那口比自个儿身子还高上两倍、重上一倍的钢枪给舞了几下，竟是虎虎生风、颇有模样，力气实在吓人。

    ‘公主，我知道您很想学武，但是哪有一国公主在练这些刀枪剑的呢？只怕给你学了就没王子敢要你了。’

    听到这里，女孩漠不在乎地摆了摆头。卷漫高贵深红的两道马尾荡漾起来，煞是可爱迷人。

    ‘哼，那些连我都打不过的软脚虾，送我还不要咧。父王只会叫我和妹妹一样学些乐器歌曲的，不然就是什么礼仪，弄得我每天都头痛死了！还是玩这个好。’说完又挥了几下手中长枪。

    正当年轻骑士无奈之时，马蹄声急冲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