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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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喵呜!”

    低沉急促的叫声把虞玓从迷糊中叫醒。

    小郎君扭头看去,巨大的猫焦躁阴郁地蹲坐在床铺下,粗壮蓬松的大尾巴拍打着地板,硬生生有种晃动的错觉,连带着那水盆里的红都荡漾了几分。

    那一大团阴影莫名散发着闷闷不乐的气息,大猫喉咙里凶残地低吼了声,继而猛地拱起了猫腰,两只同样黑漆漆的猫爪搭在了床沿。

    清清朗朗出去的小郎君,回来成了个受伤昏睡的小伤患。

    巨大的猫咪尖尖的猫耳朵抖了抖。

    虞玓睡前的小郁闷消散,翻了个身,尽管疼痛却是让他皱了皱眉,“你没走?”

    那般大的、凶巴巴的大黑猫,爪子偏生是粉嫩可爱的红色。

    “喵。”

    这声猫叫轻柔了些,听起来就像是个漫不经心的安抚。

    虞玓抬手摸了摸翘起卷着的大尾巴。

    笑着:“我总算摸到你的尾巴。”真软。

    哼。

    大猫饼努力地把四肢蜷缩在肚肚下,大尾巴状似不经意间扫过了虞玓的手掌,就像一个不太温柔的嘉奖了。这只不请自来的巨猫总是这样阴郁低沉,看着就是脾气不好的凶残暴躁,可不论是皮毛还是模样都极为雍容华贵,就好似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养得出来这种气派。

    “阿娘说,世有地位高低,人却无贵贱之分,庶民是人,权贵是人,乞儿亦是人。既如此,缘何世人以乞儿为卑贱,为浮萍,其生死如虫蚁般轻忽。”虞玓喃喃自语,“又或者,卑贱者无从生存,只当自寻死路?”

    他说:“是其人不配?还是为官者不配?”

    不管虞玓本身是否喜欢走孝廉科举的路,可不愿是一回事,被人强迫着不能走又是另一回事。

    如何县令这般为了一己的想法,强行做出的某些做法,虞玓很不欢喜。把乞儿浪荡子当做蝼蚁弃之如履,虞玓更不欢喜。

    既不欢喜,那便去做些能欢喜的事情。

    小郎君想,县学,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他慢慢合上了眼。

    逼仄阴暗的床头里,那只如小山般的暴躁巨团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虞玓可知他方才说出的字字句句都是惊涛骇浪?他可知道这样的念头极为危险?

    还是个孩子。

    年满十五的太子这般想着。

    巨型猫柔顺光滑的毛发透露着雍容,嘴唇擦过獠牙,幽绿猫瞳泛着血色般的渗人反光……只想起了小孩刚才那睡眼惺忪看到猫时闪过的惊喜与难过,想起外面留着的那小碗肉汤,想着这满地狼藉的地板。

    以及眼前闪过的红梅。

    大团阴影低头看着毛绒绒的肉垫。

    呵,他现在是只猫。

    李承乾终究收起泄露分毫的杀意。

    猫瞳里洋溢着的血腥杀意犹如蛰伏的巨兽,在不甘不愿的束缚中碾碎在渗人的幽绿中,他就好似一只真正的猫那般啪叽倒下来,柔软顺滑的腹部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小郎君紧闭的眼前,甚至能感觉到那团软啵啵的毛发颤了颤。

    然后,巨猫也合了眼,趴在昏睡的小郎君身边。

    他也睡着了。

    …

    虞玓的伤势养了好几日,期间刘勇攒了假来了好几次。等到结痂的时候,刘勇和李连青恰好一齐赶到了山下。

    彼时虞玓正在台阶上看书,在他下面一层铺着个垫子。垫子上蹲坐着一只皮毛油滑、体型巨大、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猫。他把肉垫都塞在了肥嘟嘟的肚皮下,整一个圆润的球形。

    刘勇每每急匆匆赶来也有这只大猫的缘故,他生怕小郎君被这只凶残的恶猫给伤了。虽然他向来对小郎君是钦佩的,谁人年少能如他一般在山下独自生活守孝,忍受清苦寂静呢?

    确定了虞玓平安无事后,刘勇原是打算让李连青先上来说话,但是刘勇扭头一看,这可倒好,李连青正遥遥躲在溪水的对岸呢!憨厚的男人有些奇怪了,搓着粗糙的手掌喊道:“李连青,你不是同小郎君有话要说?”

    李连青面上不显,实则腿肚子都哆嗦了。

    他向来怕猫,何况是这等凶残硕大的黑猫!

    他梗着脖子对刘勇喊道:“刘勇,这儿风景好,我看看,看看再过去。”刘勇向来很老实,被李连青这么一指挥,也是不恼怒,憨笑着就往前走了两步。

    李连青和刘勇的对话早就被虞玓听得一清二楚,他合起了书籍,日头打在书的脊背上,模糊的《切韵》二字倒是隐约能看得清。他拿着书站起来,蹭过巨猫留下的缝隙下了台阶,对满头大汗的刘勇说道:“刘大哥,且先进去坐坐吧。”

    刘勇连连摆手,“小郎君可莫要如此,我不过是来回话的。”

    虞玓抿了抿嘴。

    曾经虞家的下人可谓是整个石城县内最令人羡慕的了,徐娘子对下人特别宽厚,从来都不打骂,每月的工钱是最高的不说,待遇也是一等一的好。

    “人活着就够苦了,何必要去为难人。勺儿是人,他们也是人,不欠我们什么。花钱买服务很正常,万不能以为把他们的命,与尊严都一同买下来,这是不对的。”

    虞玓始终记得阿娘说话时微笑的模样,那是他甚少看到的、充满怀念的感慨。

    刘勇执意如此,虞玓也不强求,两人就站在台阶下说话。

    刘勇把小荷包恭敬地递给虞玓,嘴里边说道:“荷包里的碎银都花出去了。按照您的吩咐,寻的人是我隔壁那张三米铺的大儿子,送粥的事情已经确定了。余下的那一半,按照您说的我都给了他,他不会告诉旁人是谁做的。”

    米价因去岁遭灾,价贵。

    现在石城县内大约是一斗十五钱,而金银不作为流通的货币,每次使用前必须先换做铜钱或绢帛才能使用。但是私底下金银还是能作买卖的交易,只是极少。

    比如说这一回,刘勇拜托张三米铺主人家的大儿子帮忙,便是把那早就切割好的碎银给了他去,因着交钱与私下的关系,免去了去换钱的这一步骤。

    虞玓给出去的钱远高于这一次施粥所需要付出的,但麻烦就麻烦了些,事能办成就好。毕竟那高墙还是张三大儿想出了用天秤1的法子给送进去的。

    张三米铺的大儿与虞玓见过几次,他办事虞玓放心。比他那张三爹好上许多。

    “劳烦刘大哥跑这一趟了。”虞玓欠身说道。

    刘勇吓得连忙避开,摆着手说道:“您这是作甚!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您吩咐的事哪有怠慢的道理?”

    虞玓摇了摇头,想着最近腌制好的肉,便在悬空的底层寻了寻,用油纸抱起来塞给刘勇:“回去让刘叔尝尝我的手艺如何了。”

    刘勇这才笑起来,憨憨点头。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台阶上懒懒晒着日头的巨猫伸着懒腰,优雅地打了个哈欠,猫瞳睁开的时候,那转瞬即逝的锋芒让靠近的李连青顿了顿,差点以为自己遇鬼了!原本被刘勇镇定说话所鼓起的胆好似又消失了,他紧张地看了两眼那巨猫,见他打完哈欠又懒洋洋趴俯下去,浑然如同一座小山般骇人。

    李连青怂。

    他这次来是有两件事,一则是把入学的时间告知,二则是排查虞玓的那只猫与乱葬岗的杀人案是否有关系……虽然县衙知道是只大猫,可李连青当真没想到真是只大——猫啊!

    上次他可没看到。

    好一只猫,好一只大猫!

    不过李连青左看右看,虽然这猫看起来凶狠,再如何也不可能变成人持刀伤人!

    虞玓和刘勇说完话后,待看那公差犹豫的模样,不必回头就知道为何。他倒没有因为此前李连青瞧不起他就心怀怨恨,毕竟虞玓也报复回去了,如此便是两清。

    他漫步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背后那睡着的巨猫身形。

    李连青顾不得这害怕被人看了去,赶忙松了口气说道:“小郎君的事,何明府已经帮你处理好首尾,后日就能去县学。”这不过是李连青被派来的借口,左右对何县令来说就是一句话的功夫,至于需要补的手续章程,自有底下的人去处理。

    那日何县令的让步可不怎么情愿,陆公一旦离开,莫说这县学的事情,便是这石城县内,他可不一定会让虞玓好过。

    虞玓对此很清楚。

    这是冲动的后果,小郎君省得。

    该做的准备他也有了打算。

    虞玓同李连青不过说了两句话,看他害怕惊慌的模样,也不留他,李连青就和兔子般窜回去溪边,遥遥和刘勇说道:“我在竹林外等你。”

    对于要去县学这件事,刘勇比虞玓还要高兴,“小郎君要去读书了?怎的不同我说,这县内的屋子也要扫了,后日就要过去,这时间不知来不来得及?阿耶2怕是要高兴坏了……”他搓着手紧张地说着,眼见越说越担忧,虞玓连忙阻止他,“请大哥明日帮我雇辆牛车过来,那屋留着我自己扫便是。”

    刘勇却是不肯,推脱再三后竟然直接跑了,留下小郎君无语看着淌水飞奔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

    彼时石城县外,十里亭。

    何县令率衙内一干胥令相送时,陆文昇瞧来很是平静,话里话外颇有嘉奖,这让何县令心里有了底气,便把原本藏着掖着的话说了出来。

    当何县令颤巍巍地说了那小儿愿读书,自认惭愧不敢入孝廉之列的事时,陆公不怒反笑,喜不自收:“果真有大志!”

    陆文昇亲自去过北山一趟后,对于把虞玓列入名单的想法就淡了。

    这小郎君虽然看着清贫,可不论是品行或者于学上的慧根大都不差,可这般岁数若是走了孝廉一途……这其中争夺的凶险,就连陆公自身都很是清楚。

    陆公已有思量,听闻这虞玓有这般的志向,他如何不喜?

    读书一贯是件好事。

    旁的不说,何县令在确定此事后,倒是松了口气,连笑说道:“倒是陆公慧眼,也是这小儿有福气,才能得陆公指点,更有向学之心。”

    花花轿子人抬人。事情既解决了,多说两句好话何县令又不会掉几块肉。

    陆文昇颔首,笑着点了点头,这便是打算要走了。

    何县令还想着总算能送走这尊大神时,便听到陆公温和笑道:“听说何县令把那些乞索儿聚在一处施粥看顾?虽然此举有效,可不能长此以往。”他语气悠悠,就像是在说件趣事。

    何县令悚然一惊,顿时背后发凉,僵得嗫嚅不敢言。

    施粥?

    乞索儿?

    这两个词结合在一处,岂能不让何县令如同石头压在心上,慌得手指都有些发抖。

    这件事陆公怎会知道?

    虽说县衙在派皂役去处理时没瞒着下面的人,可这种事情向来是瞒上不瞒下,这么点大的石城县,但凡能跟着陆公的人他都封了个干净,怎么还有遗漏?!

    平州刺史吓完了何县令,就乐呵呵摆着手,马车缓缓转动。陆公微眯着眼,手指在膝盖上一敲一敲,状似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记得,何一思的任期,快到了吧?”

    与他同座一车的幕僚欠身:“陆公所言极是。”

    车队慢慢离开了十里亭,往官道驰行,车轮滚滚中,有侍从从车窗外递过来一份加急的文书。

    陆公蹙眉,窥得其中详情,顿时眉头紧蹙。

    帝诏飞马疾驰数千里,急寻天下名医。

    太子昏迷。

    ※※※※※※※※※※※※※※※※※※※※

    1天秤和打水的桔槔相似,原是运尸体用。

    先在围墙外树一根高竿,高竿上绑着一根两头垂着绳索的横竿,把横竿的一头转到围墙里面,狱卒拉下横竿,把捆扎停当、裹上红被子的尸体吊在横竿上,墙外的人再用力把横竿拉下,转动横竿,把吊在横竿上的尸体转到墙外,再解下来用门板抬走。

    这里用天秤的法子借助内外的施力运进去。

    ——《古代古代县衙小史》

    2阿耶:唐朝父亲的称呼,也做阿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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