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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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长安近来一直沉浸在风声鹤唳中,先有太上皇去世,后有太子昏迷,就连城坊左近都常有议论。

    大兴宫内,孙思邈在确定太子退烧后,开始准备针灸的事宜。有医官惶恐:“太子依旧昏迷,倘若未见成效,那圣人……”

    如今一月有余,太子仍然未曾清醒,朝廷宫闱看似正常,实则流言四起,医官想起朝堂上已有人奏请为了朝廷社稷的安定换太子的说法,虽被魏征等人一并辩驳回去,可有一就有二,若太子始终不醒……那这动荡就有可能成真了。

    只东宫总管虽然下不得床,可偌大的东宫有任何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他是太子最亲近的人之一。

    倘若太子当真如面上那般温和内敛,又怎能在昏迷如此久后,手底下的人仍然牢牢控制住局面?

    如今这东宫,还是太子的东宫!

    朝堂之上有人浑水摸鱼,却也有人死守不退。

    孙思邈一身道袍,谈吐间仙风道骨,说起话来也慢条斯理:“饭,要一口口吃,病,也要一步一步来,莫急。”

    针灸的器具正在准备,火焰烫过后的银针根根躺在洁白的纱布上。

    孙思邈凝神看着昏迷中的太子,扶手把脉观察着脉象的微妙,好半晌后,“针来。”

    极其细微的“噗嗤”声,针入穴道。

    …

    这厢安逸的石城县里,日头转瞬即逝,天色暗了下来。秋收时节快到了,这夜里的风也染了肃寒。

    虞玓夜里经常点着油灯读书,油灯豆大的光芒太昏暗且晃眼。蜡烛倒是明亮些,可现在蜡烛的价钱可不便宜,一根少说得好几百钱。

    虞玓这些年的生活之所以平平安安,还得是徐娘子留下了不少现银,虽然有农庄出息,可读书费钱,这两相弥补下,少不得还是得节约些,免得这书还没读完就坐吃山空了。

    今夜虞玓难得没有看书,而是袖手站在书架前,看着挤得满满当当的书籍。

    阿耶是爱书的性格,这家中藏书大多都是他攒起来的,不管是官书杂书,但凡是不太偏僻说得出名字的书籍,虞家大多是有的。

    莫说这书架上的书籍,便是库房里还有大大三面墙都放着些更不常用的书籍。

    阿耶阿娘都是有秘密的人,幼年的颠沛流离至今还让虞玓记忆犹新,就是他们再有什么怪癖,小郎君也见怪不怪了,何况只是喜欢收藏书籍。

    经学博士的话,虞玓听在耳中。

    县学里的大多数人是打算走明经科的,虽然出仕后需要等待铨选的时间极长,可这已经是最便捷的道路。也有打算走算学或其他科,唯独没人打算走进士。

    虞玓听卢文贺说过,去岁朝廷科举,明经多少尚不说了,可进士科中举者,唯有一人。

    而入京考试的人何止百千数?

    这不是在万里挑一,这近乎是看天命!

    就在虞玓思考的时候,那只懒洋洋的大猫从窗口跳进来了。小郎君分神看了眼那矫健的猫,流畅的线条和懒散的身姿总有些格格不入。

    他回身看着那径直朝着他走过来的巨大猫咪,巨大的黑猫轻巧地跳到桌案上端坐着,垂落下来的大尾巴甩着,幽绿的猫瞳紧紧地盯着虞玓,似是在认真看着小郎君。

    虞玓走回书桌,其桌面正摆着他刚刚练完的大字,身上的墨香和淡淡的花香交织在一起。

    猫闻到了。

    小郎君簪上的花,忘记取下来了。

    簪花的小郎君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在昏暗的豆大油灯中,看起来身形更加瘦削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要考科举的话,岂不是要去长安城?”

    小郎君就像是第一次才想起这件事般,小脸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眉头却有些苦恼地蹙起。

    阿耶说过,让他不可以去长安城。

    冰冷冷的小郎君安静地坐着,看着就像是一尊毫无生气的玉像般。摇曳的灯光倒影打在虞玓的眉眼处,沉沉地落下一片阴影。

    “但我想去长安。”小郎君忽而自言自语地又说了一句,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的。

    蹲坐在桌案那阴郁的沉闷的黑影动了动,从漆黑中圆睁出两团如同鬼火般的幽绿色,尖尖的猫耳朵警惕地动了动,猫尾巴僵直地贴在桌角。

    虞玓抬头看着大猫,小脸是平静的,眼是笑的。

    “他们说长安是天下瑰丽之宝藏,是汇聚大唐风华之绚烂,我想去看看那究竟是如何的画卷,我想知道太子殿下现在如何,我想知道这天下是怎样的天下,我不知道的东西有很多,可我想知道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小郎君说话的时候,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语气,听起来清清冷冷,嗓音夹杂着难以察觉的好奇情绪。

    那太子啊……还是小郎君的救命恩人。

    他就像是一块冰封起来的璞玉,那些微弱的情绪总是那般难以察觉,可一旦得到他的信任,能轻而易举靠近他的情绪,便能看到那冰封之下的柔软。

    那是连虞玓自己都不知道的存在。

    大猫潜伏着,大猫安静着。

    李承乾在听。

    不可否认,那一抹曾经有的杀意,貌似已经没了踪迹。他突然想看看小郎君还能霍霍出什么言语来。

    翌日,小郎君和经学博士一同进屋聊了小半个时辰后,老明经坐在屋内沉默了半晌,迟迟笑了起来。

    小郎君执意要如此,那便如此罢。

    卢文贺开始发现,虞玓小郎君在读的经书似乎比常人要多了些。但是他最初也只以为是虞玓贪多,选择了通三经的法子,但是等他感觉到他连《尔雅》《说文》等这些选修也在看的时候,顿时就好奇惊讶了起来。

    “你究竟是选择了哪些经书?”卢文贺在课上认真做鹌鹑,下了课立刻就变山大王,趁着虞玓还没收拾好的时候拦住了这小郎君。

    虞玓偏头看着卢文贺,认真地说道:“某想走进士科。”

    卢文贺彼时手里还拿着些零碎玩意正打算塞给家奴,听到虞玓这句话,手一抖掉了一半。他浓眉皱起,看着虞玓小郎君不说话,然后一股脑把自己的东西丢给家奴,扯着虞玓就跑了。

    一路跑到了虞宅。

    虞玓:“……卢兄想去我家中吃杯茶?”

    卢文贺恶狠狠:“吃!”

    虞宅不大不小,可只有几个人确实空旷。卢文贺看着端茶进来的白霜,在人退出去后说道:“你家中只有一个奴婢?”

    虞玓慢吞吞抱着茶盏,“白霜姐姐虽是婢子,却不是家奴。这家中上下只我一个,要雇那么多人作甚?”

    “雇?”卢文贺的注意被虞玓这句话引走,“你身边没有家奴,要紧事要如何处理?要不然我回头送你两个,免得你要做事是没有人手。”

    卢文贺家里是石城县的里正之一,在县衙中有着不错的人脉,故而卢家在石城县算得上是有名的大户。且卢里正做事向来公正,也确实让人佩服。他家中如今有家奴数十,独子卢文贺说要送几个出去,自然是真的连契带人送来。

    虞玓摇头,认真说道:“阿娘心善,向来不喜家中有卖身的奴,无论部曲还是客女一概放免。便是你真的送来了,我回头也是要去县衙过放免文书的,顺带还得给他们出月钱,卢兄还是饶我一回。”

    卢文贺一听到是徐娘子的做法,就不再纠结了。

    虽然徐娘子已经故去,可在这石城县内还是有着些神奇的名气。

    “你方才在县学所说的是真的?”言归正传,卢文贺把话题引回最开始,言谈间有些不赞同。就在卢郎君说话的时候,他背后的窗口悄然冒出来一大团漆黑。

    “卢兄为何担忧?”

    虞玓直言不讳。

    “担忧?我可不只是担忧,我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卢文贺沉声说道:“县学中二十人,你可知道真正想要参加明年考试的人有几个?”

    卢文贺这一茬里面,大多数的修读年限已经到了三年,可以开始尝试参与朝廷考试了。

    “三个。”卢文贺不等虞玓回答他,便自己把话给补足了,“二十个人,除开你和两个年岁不够的,剩下这十七个人里,真正有心考试的人只有三个,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虞玓偏头看他。

    卢文贺道:“是钱!”

    每年科举,天下英才汇聚长安城,试图鲤鱼跃龙门,可每年科举通过的人数顶天才有十数人!那些屡第不中者,每年往返在户籍地与长安城的时间,甚至还多过他们花在学习上的时辰。可若是要长久在长安城内居住,贫寒子弟如何有这么大的资产?

    “我阿耶是里正,勉强算是个小吏,这才让家中有些薄产。可若是我明年此去不中,假使每年如此,家中如何消耗得起?”卢文贺苦笑着说道,“我不说那些大道理,也不说那庸俗话语,若你屡试不中,你将如何?进士之途难于上青天。登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虽然明经的考试也极为艰难,可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虞玓不说他想去长安,并不只是为了科举,也不说他其实对科举没有太深的执念,他只是慢慢地吃完了一杯茶后,对卢文贺说道:“你觉得公平吗?”

    猫耳动了动。

    卢文贺明了他的意思,嗤笑了两声:“难道要让我怨恨不会投胎吗?可我的家境如此,能供我吃喝,能让我读书,还有家奴伺候,已经比许多人要好上不少,人心苦不知足。”

    可纵然他如此说道,眼里犹有不甘。

    有人生来龙凤,有人生来爬虫,这世间是如此不平。

    虞玓斟了杯茶,微凉的指尖搭在茶杯上,透过卢文贺的方巾看到蹲在窗边缝隙的一双猫瞳。那猝不及防的直视确实容易唬人吓一跳,幽绿亮光飘在半空中,在阴暗的角落里发着光。

    他偶尔总觉得大猫像是在监视他。

    虞玓说:“卢兄,其实某并不在乎我到底能不能考中。假如某当真不成,那便回来石城县内做一个农家翁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他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可是条理清晰,显然是真的想过这件事的。

    作诗读经,针砭时弊,进士明经虽有不同,到底殊途同归。二者皆难,到这般程度,很难与极难并无太大差别。

    “可是……”卢文贺还想再劝说。

    虞玓摇了摇头,虽然神情依旧淡淡,可卢文贺知道改不了他的主意了。

    阿娘阿耶希望虞玓活得好好的,那么他就会安生活着。可他向来没有做什么的冲动,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虞玓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他似乎没办法感觉到激烈的情绪,犹如有一层淡淡的隔膜让小郎君无法伸手,也无法让抱着他的阿娘莫哭。

    除了父母的去世。

    那让虞玓知道什么情绪叫伤心。

    但是那日在虞玓走出县衙,他听着李连青轻描淡写地描述着那些人命,亲眼看着那些那些渺小人物被肆意践踏的瞬间……虞玓似乎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是某种没办法用语言描述的情感。

    或许应当是愤怒。

    虞玓不清楚,但是他改变了主意。

    如果与百姓相关,如果需要触碰到官场,如果想知道这是怎样的天下……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靠着读书。

    那便去读书吧。

    而虞玓要么不做,要做,向来便要做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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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与明清不同,是每年一考,唐前期一次顶天录取二十多个,来回奔波很累。而考中的人只是取得出身不能做官,需等三年的时间才能去选官,这个等待过程叫铨选。

    进士是三年,明经铨选约七年(长短看通的经),童子试时间更长。

    而不想等待铨选,可以等朝廷偶尔不定时加开的制科,取得做官资格的选人(就是通过科举的人)才有资格参加,一旦考中就可以直接走马上任。

    所以想快速做官至少得考两次试,不然就只能空耗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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