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斯嘉丽（七）

    

    斯嘉丽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天色还没有暗下去，如果自己不是又睡了一天一夜的话，那么就应该是睡的时间不像阿米利娅预计的那么长，还没有到晚餐时间。壁炉的火还没熄，应该是有人加了木柴，但是此刻房间里就她一个人，克里斯和阿米利娅都出去了。

    她下了床，走到窗边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二楼，属于被丛林所包围的偌大的一个庄园。面积惊人的花园此刻被白雪覆盖，庄园外维也纳森林的苍天树木也都披上了雪衣，在夕阳的映照下一片金黄，远方湖面波光粼粼，璀璨夺目，美到令人窒息。

    但是斯嘉丽没有心思去细心欣赏。她转身离开了窗边，从椅子上拿起毛毯包住自己，然后开门往外走去。经过走廊，来到楼梯口，正好听到下面门厅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斯嘉丽犹豫了一下，没有下楼，而是往里闪了闪，躲在墙角后，不让下面的人发现。

    只听得阿米利娅说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呵呵，很久没狩猎生疏了吧？”这是克里斯的声音。

    一把之前没听过的男声没好气地说道：“确实，多久不狩猎了？你们自己惹的事情不自己解决，叫我去打猎，还好意思在这里阴阳怪气？”

    “亲爱的，这个叫能者多劳，谁叫你是最优秀的呢？要是换了我们，搞不好到现在还什么都猎不到呢。”阿米利娅说道。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你辛苦了，赶紧喝一杯消消气，我把猎物拿去处理。”克里斯说道。

    “所以现在你还会做人类食物了？最后还不是都是我的事？”那陌生男声仍然忿忿不平地说道。

    “既然你对我的厨艺如此不信任的话，那么确实，只有继续辛苦你了，亲爱的利亚姆。”

    斯嘉丽本来已经怀疑了，现在经克里斯叫了出来，终于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他们说提到的弟弟利亚姆了。

    只听得利亚姆很生气地说道：“我不是不愿意干这些活，而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救那个女孩？”

    “喂，请你自己仔细想想你说的话，斯嘉丽到底是我们救回来的还是你救回来的？”阿米利娅笑着说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利亚姆说道，“我说的不是把她从森林里救回来这件事。她本来得病应该死了，你们为什么要让她来这里？”

    “这还用问吗？这么可爱又可怜，像含苞欲放的玫瑰一样的女孩，谁能忍心看她就这样夭折，在风雪中凋零？”克里斯说道。

    “看在老天的份上，克里斯，你可说句真话吧。”利亚姆说道，“几天前你还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你本来是准备去救埃贡-席勒的不是吗？”

    “可不是吗？这件事不是我们商量好的吗？你们可是都同意去救埃贡-席勒过来的。”克里斯说道。

    “我们并没有都同意，只是没有反对而已。”利亚姆说道，“米莉，你倒是说句话啊。”

    “克里斯有他的道理。”阿米利娅说道，“我们确实需要人手。你自己也去确认过，埃贡-席勒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错，所以我们也没有反对。”利亚姆说道，“但是既然埃贡-席勒不愿意加入我们，那么这件事就应该就此作罢，为什么又扯上了这么个小姑娘？”

    “你得相信我的眼光。”克里斯说道，“相信我，虽然不清楚斯嘉丽小姐的血统，但是她的潜质，比埃贡-席勒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我的直觉告诉我，也许最后会是她来解救我们，带领我们走出诅咒。这也是我为什么那么果断地放弃了埃贡-席勒的原因。”

    “就凭你的直觉？所以就要让一个未成年的女孩来承受这一切？”利亚姆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之所以没有反对你去救埃贡-席勒，是因为他早就没有了灵魂，他就是一个人渣。但是她呢？既然你说她可爱又可怜，为什么不就让她自生自灭，让她得到解脱，而要给她这种诅咒？”

    “是的，这是诅咒！但是你别忘了，不是这种诅咒，你早就已经是一具无头尸体了！”克里斯声音也大了起来，“该死的，你是一定要为这种事恨我到永远吗？”

    “够了！每次说到这个问题，你们都要吵得不可开交，吓到斯嘉丽小妹妹了！”阿米利娅出声了，声音是对着楼梯这边斯嘉丽的方向的，“斯嘉丽，亲爱的，别躲着了，你下来，我带你去洗漱换衣服，照我看来，晚餐一时半会儿还吃不上呢。”

    斯嘉丽从墙角后面走了出来，第一次见到了利亚姆。

    那是一个无比英俊的年轻人，相貌与克里斯有几份相似，但不同于克里斯那样结实强壮，粗犷狂野，他体格纤细，看起来有些瘦弱，因此给人感觉特别斯文。但仔细一看他的造型，实在又与斯文挨不着边。外面已经是冰天雪地，他穿着单薄的皮猎装，衣领敞开，露出胸口，肩上扛着一头死鹿，敢情是打猎回来刚进门，连猎物都还没来得及放下来。此刻他看到斯嘉丽，露出了一个厌恶的神情，也不知道是对谁说：“我去处理猎物了。”然后就自顾自地离开了门厅，消失在一侧的走廊里。

    “别理他，他就这德性。”阿米利娅见斯嘉丽愣在那里不动，往楼梯这边走来，对斯嘉丽伸出手，一边说道，“你不知道，他把你从林子里救回来的时候可紧张了，生怕你坚持不下去。”

    斯嘉丽这才开始下楼梯，半信半疑地看着阿米利娅。

    阿米利娅往楼梯上走，在半道上接到了斯嘉丽，挽上了她的手，转身陪她下楼，一边说道：“而且说是这么说，还不是他自己嫌我们买的食物不好，一定要亲自去打猎的？你看吧，这会儿自己去收拾那头鹿，等下你可以尝尝他的手艺了，我可是几十年没见过他下厨了。”

    斯嘉丽还是没有说话。她还在消化刚才“偷听”到的对话。根据埃贡先生和爱迪丝的经验来看，自己在森林里已经咳出了血，应该是病入膏肓，马上要死了的。可是现在看来，除了身体稍弱有点虚弱，完全不像得了病的样子。埃贡先生坚信克里斯他们可以救自己，现在看来，他们确实也有这个能力，但是从刚才的对话来看，结合埃贡先生当时的反应，获救是需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的，而这个代价是利亚姆认为比死并没有好多少的。

    那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一种状况？到底还有没有选择？

    斯嘉丽突然再次感到一阵恐惧袭上心头，就好像在森林里面对狼群时，直面死亡一样。

    -

    晚餐也并没有像阿米利娅预测那么晚。餐桌上被琳琅满目的食物摆得满满的，主菜是新鲜的鹿肉，其他的还有面包、奶酪、鱼肉、浓汤、蔬菜、水果等等，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了深红色的液体，斯嘉丽直觉这就是自己白天喝的那种饮料。虽然有电灯，餐桌上还是点起了烛台，气氛温馨，让斯嘉丽只感到食指大动，而暂时忘却了刚才一直伴随着自己的恐惧。

    克里斯在主位上坐下，阿米利娅和利亚姆坐在他右手边，斯嘉丽则坐在他的左侧。

    “你需要祈祷吗？亲爱的斯嘉丽小姐？”克里斯看着斯嘉丽，饶有兴致地问道。

    “客随主便，斯图亚特先生。”斯嘉丽难得这么淑女。

    “那就吃吧。”克里斯笑着说，“还有，克里斯，不是斯图亚特先生。”

    斯嘉丽也不再跟他客气，开动起来。

    克里斯拿起那玻璃瓶，往四人面前的玻璃杯里倒红色饮料，然后端起杯子，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斯嘉丽。

    大家都没说话，直到斯嘉丽吃得有点饱了，才发现，那三个人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而只是把玻璃瓶里的饮料差不多喝光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放下刀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说道：“对不起，我实在是有点饿了。”

    阿米利娅笑着说：“这有什么，亲爱的，你只管吃，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不用管我们。我们本来饭量就小。”

    斯嘉丽本来也差不多吃饱了，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吃了，所以喝光了杯子里的饮料，拿起餐巾擦了嘴，说道：“我吃好了，谢谢。”

    克里斯正准备开口说话，利亚姆站了起来。他对着斯嘉丽说道：“吃完了的话就跟我来。”说完就转身往餐厅外走去。

    斯嘉丽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阿米利娅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对她点了点头，轻轻说道：“去吧，亲爱的。”

    斯嘉丽这才站起来，对克里斯行了屈膝礼，追着利亚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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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里没有开灯。一轮明月挂在天边，透过窗户洒进一片清冷的银辉，使屋内不太黑暗，却也并不光明。利亚姆在窗前负手而立。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任月光照在他敞开的胸膛上，有一种圣洁而高贵的感觉。然而他的嘴角还是挂着那种带着一丝厌恶的冷酷表情，让斯嘉丽有些不寒而栗。她鼓起勇气问道：“斯图亚特先生，请问您找我做什么？”

    利亚姆没有回头，只是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你前天在林子里差点被狼吃掉了。就算没有被狼吃掉，你也就快要冻死了。就算没有冻死，你的病发作了，这两天也要死了。”

    用餐时暂且远离了斯嘉丽的恐惧感瞬间再次包围了她。她浑身发冷，内心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但她仍然鼓起了勇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你救了我，斯图亚特先生，谢谢您。”

    “并没有人救了你。你离死亡仍然那么近，比在林子的情况并没有好很多。”利亚姆说道，“你的生命在逐渐消失，你的灵魂在逐渐远离你的身体，你之所以还可以站在这里，是因为米莉给你吃了本来不属于人类世界的东西，所以姑且可以让你苟延残喘。但那并不是药，不能治你的病，也不能救你的命。”

    “但是你是可以救我的，不是吗？”此时斯嘉丽心里只想着活下去，再也没有想过其他，所以她放下了矜持，用几乎带着哀求的口吻说道。

    “没人可以救你。”利亚姆的口气愈发残酷，“我刚说过了，你的灵魂即将离去，你的生命马上就要消逝了，这是不可逆转的，没有人可以救你。”

    “但是克里斯先生说了，还有埃贡先生也说了，你们是可以救我的。”

    “克里斯所说的救人，其实并不是救人。它只是把人变成了不死的怪物。怪物是没有灵魂的。而永远不死，那已经不是生命，而只是诅咒了。”利亚姆猛然回过头来，瞪着斯嘉丽，慢慢地说道：

    “现在你告诉我，你是想要求得解脱与救赎，去天国与亲人和爱人团聚，还是想要变成没有灵魂的怪物，与这世界一起慢慢腐朽，最后走向毁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