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陛下，请治况钟之罪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承平。

    况钟每日在礼部忙碌，而白慕廷则在翰林院侍读。

    白慕廷每日按照时辰进翰林院授讲，太子世子朱瞻基，汉王世子朱瞻壑尽在其列。

    话说两日后，白慕廷正在讲授之时，忽闻门外有人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白慕廷又惊又喜，连忙跪倒在地：“臣，翰林院侍读白慕廷，恭迎圣驾，叩问圣躬金安。”

    不一会儿，朱棣龙行虎步走了进来，他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书卷，随口问道：“正在讲《千字文》吗？”

    “回陛下，正是。”白慕廷赶紧调转了跪朝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答道。

    朱棣将书本丢在书案上，看着朱瞻基：“瞻基，你背一遍。”

    “是。”朱瞻基站起身来，摇头晃脑地背诵了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

    从头到尾，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却一字不差。

    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扭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白慕廷，说道：“你都看到了吧，《千字文》皇孙早已会了。以前陈先生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啊。”

    白慕廷惶恐难安，汗如雨下，急忙说道：“是……是臣疏忽了，臣这就改，明日教他们《成语考》。”

    “嗯——你先起来吧。”朱棣转而看着两位皇孙，“今日就到这里了，来人呀，送他们回去。”

    待两位皇孙离开后，朱棣愣了一会儿神，忽然问道：“白爱卿，你在这里授课已有十数天了。依你看，两位皇子悟性如何？”

    白慕廷沉默片刻后答道：“天资聪颖，非常人可及矣。”

    朱棣却摇了摇头，神情不悦：“朕要你说实话，瞻基与瞻壑，两儿相较，谁胜一筹？”

    “这个……太子世子颇为聪慧，一点就透；汉王世子嘛……颇为勤勉，功课从无遗漏。”

    朱棣忽然叹了一声：“唉，如此说来，瞻壑不及瞻基了。”

    “陛下切勿忧虑，汉王世子也是很聪明的，读书刻苦用功，才堪大用。”

    朱棣突然一道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你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朕立汉王世子为皇太孙吗？”

    白慕廷大惧，赶紧跪倒：“陛下……臣，臣臣……臣失言，臣万死，求陛下饶臣一命呀！臣一切都是如实所说，绝无干涉立储之意，求陛下明察啊。”

    朱棣的脸上露出了颇不耐烦的表情，他愤怒地拂袖而去。

    当见到皇上怒气冲冲地走出了翰林院，黄俨急忙迎了上去：“陛下。”

    “速招况钟来见我。”

    “是。”

    当况钟来到了文华殿，见到了坐在罗汉榻上的朱棣，大殿内只有他一人。

    朱棣佝偻着背，目光迷离。

    “臣，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况……”

    “好了，朕听见了，你起来吧。”

    况钟站起身来，侍立一旁。

    朱棣缓缓起身，端详着这座文华殿：“况卿呀，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况钟一愣，连忙答道：“回陛下，是文华殿。”

    “干什么用的？”

    “是储君太子与群臣商议处理政事的地方。”

    “嗯，是呀。这地方你也来过不少回了，朕都不记得有多少次是在这里见你了。你可知是为何吗？”

    还没等况钟答话，朱棣便自问自答：“因为这是事关我大明天下的重要地方。朕如今眼看就要进入不惑之年了，还有多少遐龄？不惑不惑，可眼前，朕是越来越迷惑了。”

    大殿内寂静无声，朱棣甚至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他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启禀陛下，臣……不知道该如何说。”

    “你可知，朕迷惑的是什么吗？”

    况钟想起了之前杨士奇等人的沮丧表情，又想到了七台村解缙的落寞身影，他一时血气上涌，脱口而出：“陛下迷惑的是，大明的储君之位。”

    朱棣没有生气，反而微笑着点了两下头：“不错。朕和你说过，既不要你和太子亲近，也不要你和汉王亲近。朕传你来，就是想听你的心里话，这俩人，你觉得谁合适？”

    况钟突然拜倒于地：“陛下，请治况钟之罪。”

    朱棣很诧异：“你何罪之有？”

    “若况钟无罪，陛下何故要问及臣下此事？”

    朱棣叹了口气，他走下来亲自搀扶起了况钟，语重心长地说道：“朕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谁合适。太子宅心仁厚，奈何处事瞻前顾后，无果敢之心；汉王倒是勇猛彪悍，可惜与文臣不和，他性情鲁莽，难断大事；至于赵王……呵呵，不提也罢。兄弟三人，俱是皇后所生。如今，朕好生头疼呀。”

    况钟沉默着。

    “你知道，朕最担心的是什么吗？朕之所以今天能在这文华殿和你说会儿话，就是因为当初靖难起兵。朕只怕，百年之后，立太子，汉王反；立汉王，赵王反……手足相残，征伐不休。况钟，你觉得朕是一个好皇帝吗？”

    况钟惶然：“陛下神文圣武，千古一帝。”

    “呵呵，我就说你去了台州府，学会了一身拍马屁的本事。行了行了，朕也不喜欢听。朕自问这四年来，治国有方，来年顺天府的宫殿也启工营造；未来数年，朕还打算派郑和出使南洋；北方残元势力，朕也打算亲自带兵一扫而平……朕要做的，实在太多太多了。朕跟你说句交心的话，朕怕死。朕怕死了之后，这大明的天下便会完了。”

    况钟听得胆战心惊：“陛下万……”

    朱棣打断了他：“朕的儿子，没有人比朕更了解他们。这三人，都不及朕之万一呀。无论立谁，都会引发天下动荡。所以，才要找个人商量。”

    朱棣缓缓踱了两步：“丙戌科刚刚考完，朝中提拔了一帮青年才俊。可是他们刚刚入朝，就全都被汉王或是太子的人拉去了。只有你况钟，不偏不向，所以你今日必须要拿个主意出来！”

    况钟咬着牙，只觉得如芒在背，看来自己今日是躲不过去了。

    他思前想后，忽然说道：“陛下，您可忍心看到太子与汉王手足相残？”

    “实非朕愿。”

    况钟这才说道：“太子宅心仁厚，而汉王又不及陛下之万一。即便将来汉王起兵，也必然会被太子击败。太子念在手足之情，断然不会加害汉王。但……但……”

    他不敢说下去了。

    朱棣却替他说道：“但兄弟二人若易地而处，则汉王定然要加害太子了，是吗？”

    况钟跪倒：“此乃臣胡乱揣测，求陛下责罚。”

    朱棣双目望着殿外，呢喃道：“朕刚刚去了翰林院了，瞻基这孩子，朕是真的喜欢呀。对了，朕还听说了一件事，汉王设宴，专门请你了是吗？”

    况钟心道：此事，陛下如何知晓的？

    他不敢隐瞒：“回陛下，确有此事。”

    “嗯，也好，你不妨去看看。这位汉王爷出手阔绰，一定会赏赐你不少东西的。他给你什么，你就收着吧。”

    “是。”

    “好了，朕也乏了，下去吧。”

    “微臣告退。”

    况钟退出了文华殿，只觉得周身汗毛一下子扩张开来，周身大汗淋漓。他走起路来，都忍不住双膝发软，两腿打颤。

    人们常说天子之威，原来竟如此厉害呀。

    况钟好不容易挨到了宫门外，正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忽然有一人迎面跑了过来：“况大人，况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呀，让下官一通好找呀！”

    况钟定睛一看，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他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门儿：“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