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唉，做官难啊！

    

    靖安县县衙内，知县大人曹旺德诚惶诚恐，跪拜在地：“下官拜见顾小姐。”

    原来面前这位称纪嘉卉姐姐的少女，竟然就是当今镇远侯顾成的爱女顾诗筠。曹旺德心中叫苦不迭：有一位官家小姐就已经难伺候了，顾小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这岂不是难上加难？只怕自己这个知县大老爷也做不长久了。

    顾诗筠盈盈一笑：“知县大人不必行此大礼，诗筠不过是途经此地，也不是朝廷命官，曹大人快请起。”

    曹旺德怔然，站了起来：这位顾小姐，可比纪小姐好说话多啦。

    纪嘉卉端坐着不为所动：“我说妹妹，你就不必客气啦。想令尊顾侯爷，在朝中也是万岁面前的红人，曹大人早就想巴结你了。你说是吧，曹大人？”

    她最后一句话是借机讽刺曹旺德的，曹旺德汗如浆出，连声说道：“是下官不是，是下官的不是。”

    顾诗筠柳眉微蹙，继而明白了，她轻柔垂问：“曹大人，莫非接到了家父的书函？”

    曹旺德尚未答话，纪嘉卉笑了：“都说妹妹冰雪聪明，还真是这样。这位曹大人接到了顾侯爷的亲笔书函，那是夜不能寐，以致于我到了靖安地界，他都把我当成了妹妹你。那真是小心伺候着，说起来，这也算是一位难得的糊涂官了。”

    “哦？既然姐姐也说曹大人是位糊涂官，那我也就放心了，小妹建议还是重审此案。”

    纪嘉卉没想到短短数语，顾诗筠便将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她稍加思索后说道：“妹妹，你我父辈虽然都在朝为官，但终归是普通女子，不好干扰朝廷法令，所以这件事情，还是交由曹大人来审理吧。”

    说着，她的眼神看向了曹旺德。

    曹旺德这时候已经是六神无主了，只觉得纪嘉卉射过来的眼神带着尖刺，令他如芒在背：“那个……这个……两位小姐在此，下官怎好拿主意。依我看……依我看不如请二位小姐来定夺。”

    “大胆！”纪嘉卉猛地一拍桌子，“你能任靖安县，乃是皇恩浩荡，怎么连这么一件案子都要推诿呢？难道，要请我父亲前来把你抓捕入诏狱吗？”

    曹旺德一听，吓得心胆俱裂。

    那诏狱是何所在？乃是锦衣卫独设，因此又称“锦衣狱”，由北镇抚司直接管辖，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均无权过问干涉。官员投入诏狱后，锦衣卫直接拷掠刑讯，拶指、上夹棍、剥皮、割舌、断脊、堕指、刺心、琵琶等一十八种刑法如同人间地狱。

    可以说，大明为官者听到“诏狱”二字，便会双腿发软，惊惧难安。

    纪嘉卉名为请曹旺德审理，实则是搬出都指挥佥事兼掌锦衣卫指挥使的父亲纪纲来要挟他。

    曹旺德顿时磕头如捣蒜，连声说道：“下官敢不从命？多谢纪小姐提拔，多谢纪小姐成全，多谢！”

    纪嘉卉满意地笑了一声：“妹妹，你看如何？”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自己这番话无懈可击，顾诗筠即便天资聪颖，伶牙俐齿，也辨无可辨。

    孰料，顾诗筠此刻却说道：“既然曹大人愿意审理此案，我自然没什么意见。不过小妹有个提议，就按照曹大人之前与况钟的约定，由况钟来侦破，最后由曹大人来定夺好了。”

    纪嘉卉冷笑一声：“哼哼，妹妹呀，那况钟不过是一个白丁，鼓弄唇舌之辈，不知妹妹为何如此看重他呢？莫非……”她想说莫非你与他有私情，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只得点到为止。

    但顾诗筠素来了解面前的这个女人，虽然表面倩笑，实则内心狠如蛇蝎，与其父纪纲如出一辙。

    她说道：“其实我来靖安，恰恰是遵照父命，前来找况钟的。”

    “哦？”纪嘉卉和曹旺德都颇为不解。

    那况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而且曹旺德也深知，况钟从未离开过靖安县境，怎么会与当朝的顾侯爷认识呢？

    顾诗筠缓缓说道：“当初陛下靖难，家父刚刚经历了一场战败，孤身带伤，人困马乏。路过靖安县境，却没想到遇到了强人。关键时刻，是一名捕快出现，与我父联手，杀退了这三五十个强人，那名捕快也负了伤。”

    曹旺德隐约想起来了，当年况仲谦身上挂了彩，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曹旺德问道：“敢问顾小姐，那名捕快，可是况仲谦？”

    顾诗筠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况仲谦况捕快。我父亲后来幸得从龙，得蒙万岁恩宠，封爵赐官。但他一直不忘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况捕快，因此多年来都派人打听。可是后来，却听说况捕快因公殉职，但是尚有子嗣存活人世。这次我来江南游玩，家父便让我顺便来到靖安，看一看况捕快的后人。”

    曹旺德心下大骇，原来况钟竟然与顾侯爷有着这样的渊源。他恨不得抽自己几十个大嘴巴，早知如此，何必得罪况钟呢？

    他急忙说道：“顾小姐提议不错，应该让况钟来侦破此案。”

    纪嘉卉却不为所动，只是冷冰冰地说道：“曹大人脸变得好快呀！”

    曹旺德说道：“不敢，二位小姐在上，下官岂敢自专？只是之前与况钟……哦不，与况公子有约在先，也答应了他县衙所有人等要听从他的吩咐，是下官不守信诺，下官失职，下官失职。”

    纪嘉卉端起了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说道：“但是说到底，这况钟也不过是一介草民，怎可干涉案件？”

    顾诗筠看向了曹旺德。

    曹旺德顿觉有两把利剑指了过来，连声说道：“不不不，纪小姐，这况公子虽然是白丁，却也是忠良之后。况仲谦生前颇受百姓爱戴，而且况公子熟悉刑名典狱之案，县衙上下人等都是知道的。再加上县衙人手紧缺，下官这才不得已叫他……不，请他帮忙。”

    顾诗筠笑了，对纪嘉卉说道：“姐姐，这曹大人倒是一片好心。反正你也要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我看不如让曹大人专心服侍姐姐，至于这件案子就由况钟来负责好了。”

    纪嘉卉面色平和，又饮了一口茶后说道：“若说刑名典狱之事，天下群臣，莫如家父。我看，有必要请家父来一趟了。”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神色不变，语气却颇为强硬。

    曹旺德心下一惊，他明白，若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亲自来到靖安，那么性质可就全变了。到时候莫说凶手了，便是自己恐怕也要被投入诏狱之中。

    曹旺德赶紧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了顾诗筠。

    顾诗筠嫣然含笑：“姐姐言之有理，但纪大人来此自然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我看不如就让况钟来侦破此案好了，若是纪大人到来后，此案仍然不破，再劳烦他老人家好了。何况姐姐与况钟有赌约呢，届时若是他破不了案，倒也遂了姐姐的心愿。”

    纪嘉卉双眸之中凶光一闪，转瞬而逝，嘴角含笑：“妹妹虑事周全，既然如此，那就叫况钟试一试吧。”

    曹旺德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但他很快又纠结起来了，若是况钟到时候破不了案，只怕纪纲来到之后，凶犯、况钟连同他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若是况钟破了案，只怕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唉，做官难啊！曹旺德真正明白了什么叫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