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遭贬

    

    一辆木质的囚车，在山路上吱吱呀呀地转动着车轮。左右两旁各有两名衙役手执火把，紧紧跟随。

    头前则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闫达，他面有得色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头上明月如昼，况钟内心却自嘲似的苦笑：唉，我自恃聪明，自以为可以肃清天下冤狱，万万想不到自己也有坐上囚车的一天。

    闫达忽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况大人呀，你也不用太过伤心，说不定这封案存送到刑部，吕震吕大人就会将你放了呢。不过，唉，你也真够心狠的。人家方悦儿如花似玉的年纪，你怎么下得去手呢？”

    “呵呵。”况钟在囚车中发出了一记冷笑，“闫大人，那方悦儿身上带着旧伤，你问也不问，便认定了我是凶手。”

    “身上有旧伤又如何？这里山高林密，说不定是在哪里跌伤的，本官要查的是谁是杀害方悦儿的凶手，可不是谁伤害方悦儿的。哈哈，况大人，都说造化弄人，你况钟的大名名扬天下，精通推勾狱讼可说普天之下无敌手，可谁能想到，你居然会落在我的手里。”

    “唉，虎落平阳被犬欺呀！”况钟暗讽道。

    “哈哈，无妨无妨，到了今时今日这局面，本官也不与你一般见识。将死之人，还理论个什么劲儿呢？”

    一行人押送着囚车，无法翻越前面的那两道山梁，闫达便下令改走官道，绕过去。虽然多花费一些时间，但是天亮后也可抵达天台县城。

    话说这行人上了官道后，走了一个多时辰，忽然发现前方有一行人走来。前面是两人骑马，后面跟着一顶轿子，两侧有人护佑，众人手里均举着火把。

    况钟目测，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之多。他内心感叹：人家坐着轿子被人护送，我却坐在了囚车中被人押送，云泥之别，一至如斯。

    双方南北而行，距离十数丈远的时候，那骑马之人忽然高声喝道：“前面何人？”

    闫达身为知府之尊，懒得搭腔，他身边的一名衙役举着火把上前，放声大喊：“台州知府闫大人在此，还不让路？！”

    没想到，对方不闪不避，接着问道：“囚车中押送着何人？”

    “放肆，此乃国家大事，哪轮得到你来问？”闫达压不住火了，怒吼一声，“快快让路，耽误了行程，小心你的脑袋！”

    那人冷笑一声：“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参议解大人在此。”

    一听这话，闫达倒也没有惊慌。承宣布政使司参议，官职不过从四品，较之他还要矮上半级。他心想：既然对方也是官员，为何这都不懂呢？

    闫达示意手下举好火把，跟随自己上前。

    待看清对方喊话之人的面容后，他笑道：“既然是参议大人，那就请出来一见吧。”

    里面的人倒也爽快，下人掀开了轿帘，那人缓步而出。

    闫达一见之下，慌得连忙翻身下马：“解……解大人，如何是您呀？下官拜见解大人。”

    此时月光皎洁，距离如此之远，但况钟还是看清楚了那人的相貌：面容清癯，颧骨高耸，一双眼睛低垂，浑身颇有正气。正是之前与他割袍断义的解缙！

    况钟大吃一惊：“解大人！”

    解缙听见了他的声音，扭头往这边望了一眼，却又搀扶起了闫达：“闫大人不必如此，解缙早就不是什么大学士了，如今只是个从四品的官，比闫大人还要低上半级呢。”

    “不敢不敢，下官前次去京城述职，曾与大人把酒言谈，大人可还记得？”

    解缙面露微笑，轻轻点了一下头。

    “不知大人何故会被皇上……”他本想说：何故被皇上贬了官职。大学士与参议，简直是天壤之别。但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解缙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黄色的书轴：“本来上任交趾，大可不必经过这里。只是临行前，皇上有一道旨意。”

    闫达以为是皇上亲自下旨给他，登时喜上眉梢，连忙下拜：“臣闫达接旨，叩问圣躬金安。”

    “闫大人何故如此？”解缙很诧异。

    “这……这道圣旨不是给我的吗？”

    “呵呵，闫大人性子太急了。这道圣旨，是皇上给况钟的。你可知此人？”

    闫达心里一紧：如何不知道此人呀，他如今就在后面的囚车上。

    闫达以为解缙与况钟交好，何况又是皇上亲自下旨给他，只觉得自己大祸临头，汗珠一下子涌出了全身的毛孔，怔在原地，手足不知何处安放才好。

    “解大人，下官在这里，在这里！”远远的，况钟遥遥招手。

    解缙故作惊愕，他命人举着火把随自己走上前去。

    况钟两只手探出了栏杆，抱拳连连作揖：“解大人，下官见过解大人。”

    解缙微微皱眉，不解况钟如何沦为了阶下囚，但他也不说别的，只是展开了圣旨，轻咳一声：“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况钟，接旨。”

    “臣况钟接旨，叩问圣躬金安。”况钟在囚车中跪了下来。

    余者尽皆下跪。

    “况钟，朕许你一个月休沐之期，原指望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好继续为朝廷效力。但念在你年纪尚轻，或要惹是生非。特许你罪轻三等，所犯诸多过错，由台州知府记下，直达御前。除大逆之罪，皆可从轻处罚，不予关押。若遇奇案，况钟有权调动自知府以下所有地方官吏，旁人不得阻拦擅专，钦此！”

    况钟大喜：皇上料事如神，这道圣旨救了我的命呀！

    他连忙叩谢天恩，然后催促着衙役开锁：“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皇上怎么说的吗？罪轻三等，不予关押，快点儿的！”

    闫达知道自己无法治况钟的罪了，索性换了一副嘴脸：“就是，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给况大人开锁呀。”

    况钟从狭小闭仄的囚车中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手脚。

    闫达笑呵呵地伸出手去：“贤弟呀，让你受苦了。是愚兄的不是。”

    况钟看也不看，自己从囚车中走了出来，他冲着解缙行了大礼：“多谢解大人相救。”

    解缙本与他割袍断义，此时见他小人得志的样子，心里更加鄙夷，只是将圣旨交到了他的手里，转而对闫达说道：“闫大人，旨意我已带到，告辞了。”说完，略一拱手，转身就走。

    况钟见状，急忙追了上去：“解大人，下官有话想问你。”

    解缙站定了脚步，语气冰冷：“况大人有何指教？”

    况钟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为何遭贬？”

    解缙扭头看着他：“因为我不如况大人你会见风使舵。”

    “此话何意？”

    “贡院一案，你去了陈瑛府上，出尽了风头，得以让这样的人官复原职。我原本以为你只是顾及朋友之义，白慕廷那件事我也就忍了。我却没想到你会帮陈瑛！”

    “哪有此事？况钟职责所在，自然要查出真相，没有真相，莫说是陈瑛，便是大理寺陈洽大人也要被皇上责罚呀！”

    “呵呵，那么你离开应天后，汉王当即派人送了一批厚礼到你的府上，你又如何解释？”

    “这……此事我不知道啊，我已经离开了应天，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解缙冷笑：“我来替你说好了，汉王殿下见你办事得力，特意酬谢你的。那些重礼，只怕加起来不下万两白银。本官要恭喜况大人了，你发财了呀！”

    况钟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手：“解大人，不管你如何看待下官，下官都不会生气，只因为你在况钟的心里如兄长一般。我只求你说出真相，究竟因为何事你会被贬到交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