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朕要和自己的妹妹说会儿话

    

    况钟回道：“正是。”

    公主微微颔首：“嗯，听闻你屡破奇案，虽然来应天没多久，却已经做到了礼部主事，我观你又是一表人才，当真是后生可畏了。”

    “得蒙公主金口一赞，况钟荣于华衮。”

    “这些客套话也不必说了。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况钟说道：“公主殿下容禀：近日况钟查到了一件冤案，乃是有关于驸马都尉胡观的。”

    “胡观？”宁国公主想了一下，微笑道，“可是十一妹的夫婿？”

    “正是。半年前，陈瑛参奏胡驸马强霸民女，纳娼为妾，皇上发了雷霆之怒，将胡观打入了诏狱。可是况钟查到，那女子并非是什么娼妇，更不认识胡观。此中，定有大大的冤情呀！”

    “哼！”公主大怒，拍案而起，“又是这个陈瑛！当初就是他害了驸马，如今又来害我的妹夫！况钟，既然有冤情，为何不对皇上提起？”

    况钟说道：“公主见谅，况钟位卑言轻，何况身为礼部主事，不好干涉此案。臣曾经去过南康长公主的府上，陈明事实，但是南康长公主不听。臣也曾想过去求皇上彻查此案。但是况钟身为外臣，不能过问皇族宗亲。万般无奈，这才来求公主的。”

    宁国公主缓缓踱了几步：“我这个四哥，真的是越来越糊涂了，难道要坐视自己妹夫冤死吗？况钟！”

    “臣在。”

    “你速速随我进宫！”

    况钟心中大喜：“是。”

    当即，宁国公主摆开銮驾，开赴皇宫。

    况钟则乘轿紧随其后，顾诗筠放心不下，也一并跟了上去。

    到了宫门外，一干仪仗随从等都被拦了下来，只有宁国公主与况钟进入了东华门。

    二人得知了皇上眼下正在文华殿与太子议事，于是便奔往了那里。

    文华殿内，朱棣坐在了榻上，聆听着朱高炽所奏之事。

    他呢喃道：“明日便是元宵佳节了。”

    朱高炽恭敬道：“正是，陛下，儿臣已经命礼部着手准备庆典事宜。”

    “嗯，好呀。让那些留守在京师的番邦使臣好好看看，看看我大明之繁华，也好让他们教化教化。”

    群臣都笑了。

    朱高煦不失时机说道：“父皇，届时不如让儿臣率三大营将士操演一番，好让这些番邦奴才开开眼。”

    “国之重器，岂可轻易示人？”朱棣背着双手，走到了汉王面前，“元宵佳节是与民同乐，不是耀武扬威。身为皇上，得恩威并济。”

    最后这一句话，似乎是在教朱高煦，他大喜过望，拱手道：“是，父皇，儿臣记住了。”

    朱高炽见到这一幕，脸色微微泛白。

    朱棣正要再交代些什么，却见黄俨倒退着走了进来：“公主殿下，真不行啊，皇上正在议事，您饶了奴婢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宁国公主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况钟。

    宁国公主满脸怒容，冲黄俨喝了声：“滚到一边去！”

    黄俨吓得急忙转身跪在了地上，冲朱棣一个劲儿地磕头：“陛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棣心中欢喜，却还是面色如常，对众人说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朱高炽路过这位姑姑身边的时候，长长一揖，而后倒退着走出了文华殿。

    朱高煦却笑了：“皇姑姑，你怎么突然来了。通传一声，侄儿就去接你了。”

    宁国公主目不斜视，根本不理他。

    朱高炽冲弟弟使了个眼色，二人随着群臣一起下去了。

    兄妹二人见面，况钟也觉得尴尬，他冲朱棣长揖不拜，也打算就此离开。

    “况钟。”朱棣忽然叫住了他。

    况钟站定了脚步：“微臣在。”

    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和沙哑：“你，你去，守住门口……朕……朕要和自己的妹妹说会儿话。”

    况钟又是深深一揖，退出了文华殿，他关好了门，站在门口。

    一门之隔，他真切地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朱棣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他的脚步踉跄，这位文治武功的皇帝，在这一刻竟然泪眼婆娑了。他伸过双手，拉住了宁国公主，上下打量着妹妹，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宁国公主见到许久未见的这位四哥，眼角也湿润了，她咬着牙问道：“非要杀胡观吗，你害死了梅殷还不够吗？四哥，你为了皇位，还要杀多少人才够呀？！”

    朱棣挥着手：“朕……我……我没想杀人，我不想杀自己的侄子，我也不想杀自己的妹夫……当初，咱们爹在位的时候，杀了那么多人，我不明白是为什么。建文当了皇帝，将七弟、十三弟贬为了庶人，逼死了十二弟，还监禁了十八弟。我若是不起兵，下一个死的就是我，我真的没办法呀！”

    “四哥，你已经是皇帝了，天下都是你的，你为什么还要杀人呢？”宁国公主抓着他的手，哭着质问道。

    “这个位置，让你没得选择呀！从我坐上龙椅的第一天，我就明白了，我就明白咱爹是怎么想的了。”

    宁国公主也哭了：“你和父皇太像了，你们都令我害怕，我不知道你们还要杀多少人，才能满意。四哥，求求你，求求你饶了胡观吧。”

    “唉，”朱棣拉着妹妹，坐了下来，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今天能来，四哥心里就很高兴了。听你叫我一声哥，我这心里……这心里就美呀。妹妹，你还记得……还记得小时候吧？那时候你要骑马，大哥不让，怕你摔了。”

    宁国公主含泪笑了一声：“当然记得，是你扶我上马的。”

    “是呀，我没想到，你上去了就冲着马屁股抽了一鞭子。那马比我还高半头，撒丫子就跑。哎呀，我吓坏了呀。赶紧招呼着人开始追呀，到最后，也没拦住。害得你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这胳膊上还留着一道疤呢！”朱棣时而哭时而笑。

    “四哥，你能记得这些，妹妹就很知足了。父皇当时龙颜大怒，打你板子的时候，我这心里也怕得紧，就怕你熬不住，被父皇打死了。”

    “唉，我害你受了伤，挨打也是应该的，我就怕你恨我呀。当了这个皇帝，我得罪了多少人，兄弟姊妹、子侄大臣……他们……他们都不愿认我了。妹子，哥孤独呀！想找个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呜呜呜……”

    况钟在殿门外听到这些，眼角也不由湿润了。从古至今，哪个明君有朋友，又有几个皇帝不孤独呢？

    “四哥，我没有恨你，我只是……我只是气你杀了我的驸马。两个孩子都还小，却都没了爹……有时候，我真恨不得自己就是一个百姓家的女儿，也比现在好过千倍万倍了。”

    “妹子，四哥今天跟你说句交心的话，妹夫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呀！可是我身为皇上，又不得不这么说，我得让建文的旧臣怕我呀，要不咱们家的大明就不稳当了，你能明白吗？”

    宁国公主惊愕半晌：“那你为何……为何当初不说呢？”

    “我怎么说呀？当皇上，不能说真话呀。不要说是你了，就连我那三个儿子，我都时时防着。我就怕……就怕他们哪一天学了我。我不想看到咱们朱家的人自相残杀呀！”

    “那胡观，该怎么办？难道要让十一妹学我，做了寡妇吗？”

    况钟站在门口，抬起衣袖擦拭着泪花。他放眼望去，那耀眼的阳光铺满了皇宫，仿佛给这天下最庄严神圣之地，镀上了一层灿然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