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君臣交心

    

    文华殿内，太子与群臣早已散去，只留下了解缙伴驾。

    朱棣站在了窗口向午门的方向望去。

    解缙站在一旁不敢随便说话。

    良久之后，朱棣缓缓说道：“解爱卿，朕打了况钟，你一定觉得朕是个昏君。”

    “不敢，陛下，臣绝无此意。臣深知，陛下此举，正是为了鞭策况大人。”解缙跪地，惊惶答道。

    朱棣叹了口气：“你是如何得知的？”

    解缙道：“陛下是不想让况大人与太子或汉王所用，所以，是想以此来警戒他。”

    朱棣眼神中掠过了一丝警觉，但很快消失了。他正要开口，却听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父皇，儿臣交旨。”汉王朱高煦笑呵呵地走进来说道。

    “哦，打完了？”朱棣的语气不冷不热。

    “打完了。这个况钟，儿臣还以为他有三头六臂呢，刚挨了十板子，人就昏死过去了。这也太不济事了！”

    “很好，你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朱高煦转身离去。

    朱棣仍旧站在了窗边，两道花白的眉毛轻轻颤抖着。

    不一会儿，一个机灵的小太监来到了殿门口：“皇上。”

    “进来吧。”

    那小太监进殿后，跪在了朱棣的身边：“皇上，责打况大人之时，汉王殿下命人狠狠地打，他喜上眉梢，甚是得意，还曾出言挖苦况大人。”

    “知道了，去吧。”

    小太监爬起来，倒退着走出了文华殿。

    朱棣长叹一声，这才说道：“解爱卿呀，看来你说的对。汉王太过张扬了。只因为况钟顶撞了两句话，他便如此挟私报复，不是为君之道呀。”

    解缙说道：“皇上，况大人挨了二十廷杖，不知此时如何了。”

    朱棣冷漠说道：“你去找太子吧，让他安排最好的御医诊治。”

    “是，微臣告退。”

    解缙离开了文华殿就去往了东宫。

    太子朱高炽此时忧心忡忡，可是得知解缙此来的目的，他深深怀疑：“解学士，你可没有听错，皇上让本宫寻御医给况钟治伤？”

    解缙道：“殿下，皇上的确是这么说的。”

    “快快快，太医院。”朱高炽忙不迭拉上了解缙就往宫门外走去。

    太子妃张氏追了出来：“太子，换身衣服呀。”

    “来不及了，晚了要出人命。”朱高炽头也不回，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消失在了宫门外。

    况钟被抬到了太医院，礼部尚书郑赐等人也都赶来了。御医李恭细细查验了伤痕，朱高炽在一旁担忧地问道：“李御医，如何？”

    李恭答道：“太子殿下尽可放心，况大人受伤虽重，但不至于危及了性命。下官这就开几服药，让况大人静养几日，当可痊愈。”

    “那就好，那就好，请御医快快用药吧。”

    深夜，况钟只觉得痛彻骨髓，一声低吟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眼前却映出了朱高炽那张脸。

    况钟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无力地说道：“臣……见过太子殿……”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朱高炽连忙劝阻道：“别别别，况大人，你都成了这样了，也不必勉强了。来吧，先把药喝了。”他从近侍的手中接过来了一碗药汤，用一只汤匙舀出，轻轻吹了吹，递到了况钟的嘴边。

    况钟大惊：“殿下，这如何……使得？”

    “你今日在文华殿舌辩吕震陈瑛，就连我二弟都被你一通数落。我这个太子，不该好好喂你服药吗？别说了，快喝吧。”

    况钟受宠若惊，但他现在连翻身都做不到，只好从命，不一会儿，一碗药汤便喝完了。

    他此时才看了看这四周，猜想自己还是在宫里，便问道：“太子殿下，微臣这是在何处？”

    “太医院。皇上有旨，特意命本宫带你来这儿的，请御医给你治伤。”

    况钟知道，御医自古以来便服侍皇上及皇亲国戚。若是普通大臣得御医医治，必有皇上恩旨才可。他叹了一声：“臣，谢主隆恩。”

    朱高炽担心他记恨皇上，开解道：“况大人呀，皇上有他的苦衷，打了你，你不要怨恨他才好。”

    “太子殿下，臣不敢。”

    二人正说着，这时候只见门外走进来了一人。太医院值守御医等人连忙下拜：“臣叩见皇上，皇上圣躬金安。”

    朱高炽回身望去，叫了声“哎哟”，也连忙拜倒：“儿臣拜见皇上，皇上圣躬金安。”

    朱棣道：“都起来吧，你们全都出去。”

    太医院诸人鱼贯而出。

    朱棣又看了看儿子。

    朱高炽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朱棣闭着眼点了点头。

    朱高炽忧心忡忡地看了况钟一眼，而后才退了出去。

    况钟趴在病榻之上，有气无力地说道：“罪臣况钟，参见皇上。”

    朱棣坐在了他的身边，掀起了被子看了一眼，只见血迹已经渗透了纱布。

    他叹了一声：“恨朕吗？”

    “罪臣不敢。”

    “恨就是恨。朕命人把你打得这么惨，哪有不恨之理？”

    况钟说道：“陛下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责打臣子，臣子也不敢不从。”

    朱棣却笑了：“你小子，嘴上说着不敢，这不还是不服吗？可知，朕为什么要打你吗？”

    “罪臣在殿上顶撞了汉王，无视尊卑，该打。”

    “唉，无视尊卑算什么？你看朕和姚少师在一块的时候，不也没有宫里这一套嘛。要是为了这个，朕还真不会打你。再猜。”

    “罪臣身为礼部官员，越权查案，不该当众与吕陈二位大人争辩。”

    朱棣道：“你连朕的儿子都敢顶撞，吕震和陈瑛在你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再猜。”

    况钟又想了一下：“因为此案查无结果。”

    朱棣摇头：“这不是你的职责该过问的，你能查到这一步，朕已经很欣慰了。朕打你，是为了给你警醒。你看看这个吧。”说着，他竟然拿出来了几本册子。

    况钟打开来看，只见这是靖安、临武、贵州等地的刑案卷宗，皆是况钟所查过的案子。

    朱棣说道：“还记得那一晚在鸡鸣寺，你见到朕吧？一眼就识破了朕的身份，回来后，朕就让刑部将这几件案子递呈上来。况钟呀，朕说句实话，你的确是难得的干才。但是，你也是个麻烦。”

    况钟不敢说话，将册子轻轻合上。

    “你心思缜密，于推勾狱讼又有颇多独到的见解。可奈何你性情太刚。自古硬弩弦先断，从来钢刀口易伤。你明白吗？”

    况钟说道：“罪臣从小便立志肃清天下冤狱，荡涤大明贪官，只是没想到，当官竟然是这么的……”

    朱棣笑了：“与你想象大不相同，对吗？况钟，朕且问你，朕像是一个昏君吗？”

    况钟惊惧：“陛下……”

    朱棣道：“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况钟道：“陛下英明神武，自然不是昏君。”

    “那就是了。自古立国，初时以严刑峻法立天下；而后世君主，则以宽待下。朕这么说，你能明白朕的用意吗？”

    况钟明白了，在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朱棣为何要重用吕震、纪纲、陈瑛之流。重用他们，是为了立威。只有如此，才能震慑群小。而百年后，太子继位，以宽宥待下，又自然让臣民感恩戴德。如此，方可保大明长治久安。

    朱棣摸着自己的长须说道：“你现在要学的，是为臣之道，而朕要教太子的，是为君之道呀。”

    况钟领会，他说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力辅佐太子！”

    朱棣却摆了摆手：“不，朕不需要你辅佐太子。朕要你在中间，只需尽心辅佐皇上！”

    况钟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在朝堂之上，不属于***也不属于汉王党。他郑重说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