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何为正，何为义？

    

    况钟深叹一口气：“非也，在下今日也只是与章大人初识。”

    黑暗中，胡观久久不语，似乎是愣住了。直至许久之后，他才说道：“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讲义气的。但是在这种地方，义气可没什么用，反而会害了你。”

    这似乎是一种警告，但况钟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驸马爷错了，我这不是义气，而是正气。”

    “哈哈，正气？我原以为这章朴就够迂腐了，哪知道你比他还迂腐。何为正，何为义？章朴私藏反书，大逆不道，理应受死，这难道还不是正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呀！”

    况钟没有说话。他不在官场，有哪里知道官场之中的玄机呢？在他看来，章朴私藏方孝孺之著作，只是欣赏其文采。一个翰林院庶吉士，未入流的小吏，如何能造反？纵然章朴有罪，也未免太过了。

    刑狱侦破，况钟可算得是当今天下第一人；但于“权谋”二字，他堪称不入流了。

    此后的数天内，每日锦衣卫都会来人将章朴拖出去一顿拷打。

    到了第五天，章朴被带回来之后，已经口不能言，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章大人，章大人！”况钟心知，章朴此时已是命悬一线了，恐怕转眼间便会一命呼呜。

    章朴似乎是铆足了全身的力气，伸出了一根手指。这根手指指甲已被拔去，染满了鲜血，虚停在半空晃动着。

    况钟会意，伸出手掌：“章大人，你想说什么，就写在况钟的手上吧。”

    章朴果然照办了，他就那样趴在地上，手指虚弱地在况钟的手掌上一笔一划地吃力地写着。

    黑暗中，况钟也无法看清楚他写的是哪三个字，但是凭借着知觉，真切地感受到了章朴所写的内容——求、速、死！

    况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急忙说道：“章大人，不可。皇上明照万里，一定会查明你的冤屈的。章大人！”

    章朴却一动不动了。

    胡观这时候却开了口：“况钟，你也真够天真的。章朴犯的是谋逆大罪，他心里比你清楚。皇上查明之日，就是他章朴身死之时。”

    况钟心中不免埋怨胡观，哪怕真的是这样，也不应该当着章朴面前说出来。他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心中没有一点儿主意。

    章朴铁骨铮铮，苦捱了这许多时日。况钟内心钦佩得很，若是再任由章朴受刑，只怕他的性命就丢在了这里了。

    况钟想到此处，顾不得其他了，他冲过去扒住了栏杆，冲着逆字号牢门的方向高呼：“来人呀，我要见纪大人，来人呀，我要见纪大人！”

    喊了足有七八声，牢门打开，一名锦衣卫迅速地跑了过来：“喊什么喊？”

    “大人，求求您代为传个话，就说我要见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

    “嗬，纪大人是什么身份，岂是你个死囚说见就见的？”

    况钟大声道：“我有要紧事，若是晚了，纪大人必被人所害！”

    他这句话震得整间逆字号大牢嗡嗡作响，就连对面的胡观也爬了起来：“况钟，你疯啦？！”

    那锦衣卫呆怔半晌，而后急忙跑了出去。

    胡观之前只道是况钟得罪了纪纲，此时见他又急着见纪纲，摇头苦笑：“唉，我见的人多了，还是头一次见到急着找死的。”

    况钟没有理会他的话。他心里很清楚，纪纲断不可能杀自己，否则也不会将自己关在这里几天，却迟迟不用刑。若是纪纲真的欲除况钟而后快，恐怕他比章朴还要惨上十倍。

    不久之后，那名锦衣卫跑了回来，打来了牢门：“你小子走运，纪大人说了要见你了，请吧。”

    况钟走出了牢门，正要离开，却没想到被锦衣卫拉住了。只听他说道：“等等，先除去你的枷锁。”

    胡观看得很是惊奇，这逆字号牢房内，关押的莫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断定自己死不了。但这些罪大恶极之人，不管见谁，都不可能除去枷锁，为何这个自称布衣的况钟会有如此待遇？

    况钟被解开了枷锁后，随那名锦衣卫走出了牢房。一直来到了诏狱的门外，然后往西边行不多远，便来到了一间屋子前。但见这间房子同样红墙黄瓦，只是房门紧闭。

    那锦衣卫上前说道：“大人，况钟带到。”

    里面迟疑了片刻才说了一句：“带进来。”

    “是。”锦衣卫上前推开了房门，让况钟入内。

    况钟刚一进屋，便听到后面“嘭”的一声，房屋被关紧了。

    他凝神望去，只见屋中正首端坐着庞瑛，却不见其他人。

    庞瑛静静地品着一杯茶，眼不看他，只是阴笑道：“怎么，见到了堂堂的锦衣卫镇抚使，难道你都忘了行礼了吗？”

    况钟这才下拜：“见过庞大人。”

    庞瑛这才扭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哈哈，我们北镇抚司掌管诏狱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里面长胖了。”

    况钟知道他只是在拿自己调侃，却顺从地说道：“是纪大人与庞大人对况钟照顾有加。”

    “况钟呀，我们可是将你投入了诏狱了，难道你一点儿都不记恨吗？”

    “大人这么做，必有深意。”

    庞瑛干笑，然后说道：“好了，阳奉阴违的话适可而止吧。你说你有要事要见纪大人，事关他老人家的身家性命，到底是什么事？”

    况钟却笑了一声：“庞大人恕罪，没有见到纪大人，况钟是不会说的。”

    庞瑛眼神中突然露出了杀气，但是转瞬而逝，他微微一笑：“你可知，京城中还没人还对我这么说话呢。”

    “事关纪大人安危，况钟不得不慎之又慎。”

    “既然如此，”庞瑛缓缓站了起来，他冲着暖阁那边拱手，“请纪大人。”

    况钟暗自讶异：纪纲原来就在此处。

    随着庞瑛话音落地，纪纲从暖阁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银白色的圆领袍，头戴乌纱帽，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裘衣，边走便打了一个呵欠。

    庞瑛急忙将主位让了出来，还不忘甩袖拂了拂座椅，似乎要将并不存在的灰尘扫去。

    纪纲坐了下来，说了声：“茶。”

    庞瑛急忙将一盏新茶递了上去，纪纲端过来喝了一口，而后才恹恹问道：“什么事呀，还事关我的性命？”

    况钟深吸了一口气：“大人可知，最近西南将有一件大事发生？”

    庞瑛皱眉：“大事？前不久八百大甸造反，西平侯沐晟已经率兵平定，其土官宣慰使等至军门伏罪。这些，沐昂将军没有对你说过吗？”

    况钟与沐昂交往不深，这些事情倒没有听他提起过。他摇头道：“非也，在下所说的，乃是指沐昂将军与镇远侯之女的亲事。”

    纪纲皱起了眉头。

    况钟道：“不知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朝中重臣联姻，乃是最平常不过之事了。前不久，圣上不是还替赵王与西平侯之女做主，让二人成亲吗？大惊小怪。”

    况钟却道：“不然。纪大人不妨试想一下，若是云南沐家与贵州顾家联手，那么西南一隅将如何自处？”

    纪纲笑道：“如你所言，莫非他们两家皆有谋反之意？”

    况钟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不敢，只是二人势大，比之以前更是尤甚。恐怕大人你……日后必然落于下风了。只是一个镇远侯还好，但现在顾家背后有了沐家撑腰，大人您的日子不大好过吧？”

    纪纲陷入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