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一副忠骨付诏狱

    

    况钟并非没有去过大狱，他还记得上次去靖安大牢探监被关押的康达。那里屎尿遍地，污秽不堪。

    况钟这次来应天投奔纪纲，原也做好了准备应对上中下的三种结局：上局，纪纲纳他为心腹；中局，被驱赶出去或者投入诏狱；下局，人头落地。

    投入诏狱虽然颇为凄惨，却也比人头落地好得多。算了，既然敢来应天，也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过去了这许多时日，恐怕诗筠也早就与沐昂成亲了。自己活着寡然无味，一时间况钟竟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还是死了的好。

    自己死了，诗筠听闻或许也会流上几滴泪吧。

    想到这里，坐在囚车里的况钟竟然笑了一声。

    两边负责押送的锦衣卫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纳罕，其中一人说道：“你这人可真怪，你还是第一个被押到诏狱来，还能笑出声的。”

    况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鄙夷地想到：我心中所想，你们又怎么会猜到？

    那锦衣卫见况钟不接他的话，不禁内心冷笑：一会儿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囚车行进不多远，围着应天的皇宫外围转了半圈。眼看的那皇宫城墙巍峨高耸，贝阙珠宫，当是举世间最为富丽堂皇的所在。

    况钟扭头怔怔地望着出神：若是那宫墙内的人，只需开口说一句话，诗筠便不会嫁与沐昂，我也不会来应天了。唉……

    想到最后，他幽幽地叹了一声。

    锦衣卫冷笑：“别叹气了，你最好烧香求菩萨保佑纪大人还记得你。他若是忘记了，你就在这里呆一辈子吧。”

    况钟听他如此说，抬起头来一望，却发现面前乃是一片芳草萋萋的空地。在正前方，乃有一座庄严阴森的大牢，正首最上面是一只硕大的狴犴，目露凶光，面容狰狞，望之令人生畏。

    狴犴口中含着一块黑底红字的匾额，上书“诏狱”二字。

    两名锦衣卫一招手，便有诏狱的狱卒上前，打开了囚车，将身披枷锁的况钟从里面拖了出来。

    其中一名狱卒点头哈腰：“二位大人辛苦了，这小子犯了什么罪过呀？”

    “别问了，知道多了对你没什么好处。总之，纪大人特意交代了，将他关入逆字号，挨着章朴。”

    “哟，那不是坐实了死罪吗？”说着，狱卒将况钟的枷锁拽了过来，狞笑一声，“这位小兄弟，你就乖乖等死吧！”

    他们回身叩响了诏狱那扇厚重的大铁门，随着刺耳的声音，大门缓缓开启。

    这扇厚重的大门一打开，况钟顿觉有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那狱卒却不管不顾，拖着况钟往前走。

    沿着脚下的石板路走不多远，便遇到了一个转角处，蜿蜒向下，拾阶而下数十步，便到了一处阴暗潮湿的所在。这里漆黑一片，正值隆冬季节，狱内却没有任何的取暖。路口又有锦衣卫打扮模样的人，伸出了手来。

    狱卒连忙满脸堆笑，解下了腰牌恭敬递上去：“大人辛苦。”

    那锦衣卫接过来只瞄了一眼，给了他们一支火把便放行了。

    况钟被一路拖拽着往前走，耳边时不时传来了凄厉的惨叫，那叫声听起来，似是受刑之人肝胆俱裂，听得人心中阵阵胆寒，仿佛有无数根钢针穿脊而过。

    这条窄路仅容两人并肩而行，两旁俱是牢房，里面偶尔传来了几声呻吟，听起来又像是犯人气若游丝，俨然命不久矣。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接着微弱的火光，况钟依稀见到了牢房里的几个人，见他们披枷带锁，白色的囚衣俱被鲜血染红，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沿着这条路又走不多远，便到了一处铁门前，门口照样有个锦衣卫把守。那狱卒照例递上了腰牌，道了声辛苦。如此反复了多次，过了四五道关卡，才来到了一处铁闸前，门楣上写有“逆字号”三字。

    把守此处的锦衣卫看过了腰牌，然后一双三角眼在况钟身上停留了片刻：“哪儿来的？”

    狱卒谄媚道：“这是纪大人派人送来的，我奉命押他到这儿。”

    那锦衣卫阴笑一声：“小子，算你倒霉了。来这里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去的。”说着，他将腰牌丢还给了狱卒，打开了身后折扇铁闸。

    狱卒走在了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要我说呀，你也别放在心上，反正也没办法活着出去了。该吃吃该喝喝，等到上路了，也做个饱死鬼。”

    况钟此时才开口说话：“这位大哥贵姓？”

    那狱卒一愣，笑了：“知道我名字也没用呀，你难道还想活着出去找我的麻烦么？实话跟你说了，自太祖皇帝那时候，我就在这里了。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人了，你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说道：“我姓林，他们都叫我林四。哎，咱们到啦。”

    况钟一扭头，看到了这是一间窄小闭仄的牢房，长宽不过六七尺，只怕要平躺睡一觉都不能。

    林四上前打开了牢房：“进去吧，还要我请你呀？”

    况钟苦笑，迈步进入了牢房内。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进诏狱的一天。

    林四关好了牢门，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况钟隔壁的牢房内传来了幽幽地一声：“我要见皇上。”

    林四刚迈出去的步子不得不收了回来。他转回身来瞄了一眼，对牢房里的人说道：“章大人，你想见皇上，我还想见呢！来了这个地方你就死心了吧，这样上路的时候也能痛快点儿，没那么难受。”

    “牢头，牢头，烦劳你去和他们说说，求求你让我见皇上一面，下官感激不尽呀！”

    “哟呵，还以为自己是官呢。章大人，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诏狱的逆字号呀，什么意思？大逆不道啊，你还以为你能活着呢！”说罢，林四率袖离去。

    况钟侧耳倾听，少时隔壁牢房内竟然传来了一身抽抽噎噎的哭声：“皇上，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呀。”

    “章大人，是章大人吗？”况钟扑过去，两只手扒住了栏杆问道。

    那哭声又持续了一阵儿，然后才听到章朴问道：“足下何人呀？”

    “章大人，我叫况钟，是从江西靖安来的。”

    章朴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况大人恕罪，下官似乎与大人并不相识呀。”

    “章大人，况钟不过一介草民，并不是官。”

    “那你为何……”

    况钟自嘲似轻笑一声：“说来话长了，实不相瞒，大人今日的遭遇，在下全都目睹了经过。”

    章朴叹道：“唉，奸臣当道，可怜圣上被纪纲这等小人所蒙蔽。章朴只恨不得手刃此贼！”

    “章大人！”况钟忽然压低了声音，“收声，此处乃是诏狱，遍布耳目。”

    章朴却摇头苦叹：“既知是诏狱，就知道你我不能活着出去了。甭管你是王公贵胄，还是三公九卿，到了这里，焉有活命的道理？章朴死不足惜，只可惜不能著书立传，有文章传世呀！”

    况钟心中颇不以为然：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这位章大人却只想着能青史留名，有文章传世。

    而在这时，牢房们再次打开了，这次来的是一队锦衣卫，只见他们一路来到了章朴的牢房前站定了脚步，其中领头的人说道：“去，将杨善杨大人请出来。”

    “是。”随着一人应声，便听到了远处的一间牢门打开了，其中一人被拖了出来。

    领头的锦衣卫说道：“杨大人，恭喜你，您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