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两处所在

    

    翌日，贵州城东，路旁有一位老者，瘦骨嶙峋，身上的衣衫满是补丁，手里操着一把胡琴，拉起来咿咿呀呀作响。伴着琴音，他扯着嗓子卖力地唱着：“忆往昔，太祖皇帝龙兴起凤阳，帐下的将士威猛赛虎狼……”唱的正是大明初兴之事。

    这一段曲子长达白余句。老者嗓音虽然沙哑如破锣，却也是颇有韵味，甚得章法。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老者唱到了最后一句：“天子驾坐奉天殿皇恩浩荡，这才有了镇远侯坐镇贵阳。”

    老者唱罢之后，朝前方团团拱手作个四方揖：“多谢，多谢各位看官。”只是他前面这条街上，人流熙攘，却没有一人驻足下来，往他面前的破瓷碗里赏钱。

    老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眉宇间尽是凄楚辛酸之意。

    而在这时，破瓷碗发出了一声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举目望去，只见那里赫然多出了七八两的银子。

    老者大喜，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此人面如敷粉，唇若涂朱，剑眉星目，眼中隐隐泛着光华。只是略有遗憾，此人腋下撑着一根拐杖。

    老者起身拱手：“多谢，多谢公子赏赐。”

    来人正是况钟，急忙搀扶住他：“老前辈，休要多礼。在下已经在对面的茶楼听了许久了，这一大段颇费些功夫呀。”

    老者摇了摇头，感叹道：“唉，现在不行了。想当初，日子过得穷苦，多亏有了太祖皇帝救天下黎民。如今日子好了，大家伙儿也就不记得这个了。”

    二人坐下来，况钟问道：“老前辈，听您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呀？”

    “呵呵，你也不是吧？”老者捋髯笑道，“小老儿是顺天人氏。”

    “顺天距此远隔千里万里呀。”

    老者摆了摆手，笑呵呵地说道：“似我等不过江湖飘零人耳，不背井离乡，如何能挣到糊口的银子呢？”

    说着，他将破瓷碗里的银子抓在了手里，看着白花花的银锭：“多亏了公子慷慨，这些银子也够小老儿吃用好一阵子了。”

    其实这些银子也不过是那日在鸿运赌坊赢来的，细细想来，也极有可能是顾成故意送给况钟的。

    况钟道：“老前辈不必客气。只是在下才疏学浅，有一事不明，想请教。”

    “公子大恩，就不必客气了，请说吧。”

    “老前辈，除了这胡琴之外，您可还精通别的乐器？”

    老者说道：“要说别的嘛，倒也会一些，只是谈不上精通二字。其实小老儿最擅长的，还是这胡琴，已经陪了我五十多年啦。”

    “琵琶，老前辈可会吗？”

    “唔，”老者轻轻颔首，“倒也略懂一些，十几首曲子也是曾经弹过的。怎么，公子想要听琵琶吗？唉，恕小老儿不恭，我身边没有这样乐器呀。”

    况钟道：“老前辈不要误会，在下只是想向您打听一首琵琶曲。”

    “自古琴艺一门，诸般乐器颇多相通之道。敢问公子，是哪首曲子？”

    “兰陵破阵。”

    “哦？”老者的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这兰陵王入阵曲乃是由三十多人合奏完成，既是唐代宫廷流出的，自然也皆是坐部伎。其中乐部纷繁复杂，乐器更是囊括了齐鼓、羯鼓、钲、龙笛、筚篥、笙等。演奏起来那是……”

    况钟打断了他：“老前辈，在下所说的并非是兰陵王入阵曲，而是一首由琵琶独奏的兰陵破阵曲。”

    老者面露疑惑：“这，有何不同吗？”

    况钟略显失望：“老前辈，晚辈先行告辞。”

    他撑着拐杖刚要站起来，老者却道：“公子且慢，小老儿孤陋寡闻，不知道这首曲子。但是可以帮公子指条路。”

    “前辈请讲。”

    “这贵州城中，有名的乐师基本集中在了两个地方，一是教乐坊，那里是为达官贵人准备的；二是留香苑，公子也尽可去看看。”

    况钟拱手答谢：“多谢前辈指教。”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老者见他离去，轻叹一声，重新拿起胡琴拉了起来：“话说夫君三年前投井而亡，奴家我倚着门框盼情郎……”唱起了这等低俗的艳曲，周围反倒有一些行人渐渐围了上来。

    况钟一路打听教乐坊在何处，有一人说道：“去城南，最大的那栋宅子就是了。不过这位兄台，大白天的你就去那里呀？”

    况钟不解何意，那人而后才解释了一番。原来这教乐坊并非别处，乃是贵州的官员寻欢作乐的一处所在。那里的女子各个娇媚自不必说，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

    那人端详了况钟一番：“这位兄台，你若不是官的话，也不要去了。那种地方不是平民百姓可以涉足的。”

    况钟却没有理会，此案错综复杂，案发两天了仍旧毫无头绪。这曲《兰陵破阵》，成为了破案的关键所在。莫说是一个小小的教乐坊，便是金銮宝殿，他也要闯一闯。

    教乐坊伫立在城南，果然如那人所言，这里修建的非凡大气，较之镇远侯府都毫不逊色。只是大门紧闭，若不是门楣上的那块黑底绿字的匾额，况钟还以为这里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宅院呢。

    况钟走上前去，拍击门板上的铜环。

    连续拍击了数十声，里面才传来了一声应和：“来啦来啦。”

    “吱——呀”一声，厚重的门板拉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小厮在里面探出了头。这人眉清目秀，打量着况钟：“阁下是何人？”

    况钟说道：“小哥儿，在下是来查一件案子的。”

    小厮这才将门打开，迈步走了出来：“案子？这位大人眼生的很呀，敢问在那座府衙高就？”

    况钟如实回答：“在下只是一介布衣。”

    小厮听到这话，瞬间变了脸色，左手叉腰，右手指着他的鼻子：“嘿，我说你这人好不懂规矩呀，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教乐坊，是你该来的吗？滚滚滚……”

    “呵呵，小哥儿，我说了，我是为了一件案子来的。”

    “什么案子呀？我们这里面可都是些姑娘，想找乐子就去留香苑，别来我们这儿。不知道吗？我们这儿，门槛高着呢！”

    说完，小厮转身进了门。

    况钟追上去：“诶，我叫况钟，你可以去镇远……”

    “嘭”，不待他说完，大门重重地关上了。这一下极为迅猛，竟然撞了况钟的鼻子。

    况钟只觉得又酸又痛，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揉着鼻子恨恨说道：“好小子，敢用门撞我！你等着，回头我好好收拾你！”

    话虽如此，况钟却没有记仇。扪心自问，他与小厮易地而处，也不会随随便便放一个人进去。况钟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找顾成要个什么证明之类的。

    忽然间，他想起了顾诗筠对他说过的话，虽然况钟一再痛恨官场，可是又有那件案子脱离了他们的帮忙呢？

    况钟想到这里，长叹一声。既然教乐坊吃了闭门羹，看来只有去留香苑一探究竟了。

    他转而去了城西，花了一个时辰猜到了那里。

    况钟站在留香苑前，抬头观瞧，蓦地想起了数天前和顾成光临过此处。想想那时候，他虽然对“乔老汉”的身份起疑，却决然没有想到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顾侯爷。

    而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天认识了玉儿姑娘，却也因为她，遇到了段府的人命案。

    况钟心想：最好能在这里找到线索，否则还要去一趟教乐坊。到那时，诗筠又该笑我了。

    他正要迈步进去，忽然，身边有人伸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况公子，你好潇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