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桃花源

    

    如昼的月色照着官道，沐昂骑着那匹神骏，与旁边公孙修驾着的马车并驰而行。

    他面色平和，似乎看不出任何的不悦之色。

    顾诗筠坐在了马车里，况钟则坐在了车前，与她隔了一道车帷。

    他说道：“沐大人，我们为什么非要在夜间赶路呢？”

    沐昂也不瞧他一眼，口中说道：“你以为纪嘉卉甘心就此返回应天吗？若我所料不错，她一定会去而复返，早点儿赶路，对我们都安全。”

    公孙修在一旁也说道：“沐大人所言极是，你不在朝中有所不知。纪纲麾下的锦衣卫无孔不入，朝中多少大员他都不放在眼里。眼下多亏了沐大人在此，那纪嘉卉才不敢放肆。只怕我们一离开靖安，她就会去而复返，威逼你与她去应天。”

    况钟不以为然，心中苦笑：你们带我去贵州，所作所为与纪嘉卉没有什么分别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跟随顾诗筠去贵州，总比被纪嘉卉绑去应天要好得多。只是有沐昂随护左右，每日看着他在眼前转来转去，况钟也不免心里阵阵泛酸。

    “况钟，”车帷内，传出来了顾诗筠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做法与纪嘉卉没什么分别？”

    况钟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全被顾诗筠料中了。他连忙说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我知道，你们是救我，纪嘉卉是在害我！”

    顾诗筠听他话虽如此，却说得阴阳怪气，暗藏嘲讽之意，索性轻笑一声说道：“呵呵，只怕你心中暗想，若是去了应天，早就托庇于纪纲，至少也能在六部做个六品的主事。”

    况钟不知道如何应答，只得“呵呵”干笑两声。

    半空明月如钩，白慕廷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县衙，他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双目空洞无神，就连脚步也异常呆滞沉重。就连路过他身边的施辇打了声招呼，他都没有听到。

    白慕廷刚刚从龙冈洲回来，从黄镛口中得知，况钟已经收拾好了行装，随顾诗筠去贵州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走得时候都不跟我说一声呢？白慕廷此刻的心情，仿佛一件至宝得而复失，一想到况钟自此之后可以朝夕陪伴在顾诗筠身边，甚至可以凭借顾成的庇护高官得坐，他的心中就愁肠百结，一股妒火在胸膛里熊熊燃烧，无法浇熄。

    白慕廷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躯壳，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一推开门，看到屋内坐着一个人。

    白慕廷本以游离的灵魂又突然间回来了，他连忙拜倒在地：“慕廷见过纪小姐。”

    坐在他房中的，正是纪嘉卉。

    纪嘉卉身旁的桌上摆着一桌酒菜，她手里把玩着一只汝窑酒杯，而后无趣地放下了，并没有理会白慕廷。

    白慕廷不得不又高声喊了一句：“见过纪小姐。”

    “好了，我听见了。”纪嘉卉眼睛也不曾看他，“白慕廷，你可是去替况钟送行了吗？”

    白慕廷如实答道：“小人并……并不曾送他，他们走的时候，也不曾和小人打过招呼。”

    “呵呵，他们……看来顾诗筠果然是和况钟在一起呢。”纪嘉卉的语气间隐隐带着恨意。

    白慕廷不敢答话。

    纪嘉卉又问道：“他们真的是往贵州走的吗？”

    白慕廷伏身答道：“小人听说是前去贵州的。”

    “除了况钟和顾诗筠，同行的还有谁？”

    白慕廷答道：“小人不知，但是应该只有此四人。沐大人来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他带着亲随。”

    纪嘉卉满意地点点头：“嗯，还算你老实。”

    白慕廷这才知道，原来纪嘉卉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只是试探他。

    纪嘉卉言道：“当初，我对你说过，一切都要对我如实相告。看来你是记在心里了。”

    “小姐吩咐，慕廷自当遵从。”

    “很好，你起来吧。”

    白慕廷站起身来。

    “坐吧。”纪嘉卉微微扬起下巴，示意白慕廷坐在她对面。

    “这……小人不敢。”

    “怕什么，我让你坐的。不过你可别会错了意，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白慕廷说道：“小姐的意思是，在下的饭碗是您赏下的。”

    纪嘉卉倍感意外：“哦？看来你心思机敏，倒不在况钟之下。知道就好，否则别说你的饭碗，就是吃饭的家伙，我也能让它搬了家。”

    “是，在下对小姐忠心耿耿，可昭日月。”白慕廷凛然说道。

    “呵呵，你的忠心耿耿，本小姐倒也不稀罕，坐下吧。”

    白慕廷这才坐在了纪嘉卉的对面，二人推杯换盏。

    此时，距离靖安县数百里的一家荒村客栈内，公孙修吃着满桌子的菜肴，他抬起头来，却见坐在对面的况钟扭头看着窗外，眉头深锁。

    他诧异道：“况公子，你怎么了？平日里见你大快朵颐，今日为何不动筷？”

    况钟透过窗户看向院内，只见院中沐昂手持长剑，正在指点顾诗筠。月下二人持剑对舞，两道身影恰如一对儿璧人，令人心驰。

    况钟头也不回，只是问了一句：“沐大人也会武功吗？”

    公孙修大笑：“哈哈……你这句话问得多余了，沐大人是谁？黔宁王的三公子，又是当朝府军左卫指挥佥事，焉能不懂武功？不仅如此，沐大人还颇通诗文，与文人多有交游。当真是如今大明天下文武双全第一之人！”

    况钟叹了口气：“是呀，文武双全，奇才。”

    公孙修见他嘴上称赞，但口吻却很是沮丧，便开口道：“况公子，你且安心。到了贵州之后，侯爷必定待你不薄，绝不会有半分亏待。”

    况钟发出了一声苦笑，他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却也没有辩驳。

    一行四人急于赶路，晓宿夜行，够奔西边。不过一日时间，便已经离开了靖安县，进入了湖广境内。

    又花了一天时间，来到了郴州地界。

    明时，郴州未设府，乃为郴州直隶州。

    四人没有走官道，而是经由小路不进城，绕过郴州，直奔贵阳。

    这一日，来到了郴州辖下临武县城外，一处不知名的村落。

    顾诗筠掀开了车帷窗帘，问道：“沐大哥，前方是何所在？”

    沐英摇头说道：“我们现在是在临武县境内，但是这个村子，我以前也没有来过。”

    公孙修将缰绳塞到了况钟手里，跳下了马车：“属下前去问问。”

    他一路跑到了村口。少时，公孙修返回，拱手说道：“沐大人，小姐，前面的村子叫桃源坪。”

    况钟听到这名，嘿嘿一笑：“想不到我们这是来到了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呀。”

    “不过，”公孙修话锋一转，两道浓眉拧在一处，“这村子很奇怪。”

    沐昂武艺超群，也不细问，只是说道：“各村都有自己的习俗，我们只管进村便是。投宿进膳，银两付清，谅来也不会为难我们。驾！”他轻催坐骑，率先进了村子。

    桃源坪村不过三十多户人家，依山傍水，虽然算得风景秀美，但况钟觉得这村子隐然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村口不见一人，进了村子后，才看到路边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位老人。这老人面皮蜡黄，周身瘦骨嶙峋，蓄着一尺多长的白须，病恹恹地在那里歇着。一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无神地望着众人。

    况钟打量着这位老人，心想恐怕这老人的年纪有八十多了。

    正在往前走着，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人，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头上梳着凌乱的羊角辫，满脑袋插着鲜花，黢黑的脸上浓妆艳抹，拍着手大声叫道：“咦，桃花源，鬼门关，有理没钱你莫来。阎王爷，坐大殿，不给银子就滚蛋！”